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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晴日特别多,迟缓的阳光,慵懒地,矮矮地打在归宗的土墙上,暖色与暖色这么一映照,顿然就向往那些许冬日之暄。负暄在家乡有个专有的词汇,叫「晒日暖的」。有日暖晒的日子,再冷的天感觉都是暖和的。「冬曝其日……心有常闲。」(陶渊明《自祭文》一千年六百前,陶渊明在庐山下辛勤劳作之余,享受安闲的方式就是冬天晒晒太阳,夏天用泉水洗沐。如此惬意度日,心随身健,可颐养天年。在旧时归宗乡村,冬天的晴日,常见老人三五成群,提个座炉,手炉,靠坐南墙根,边聊着家长里短,边抽着烟,边「晒日暖的」。暖暖的冬阳将寒冷融化,也晒得老人昏昏欲睡。身体暖了,心也柔软了,日子也格外怡然。 过了冬至,进入腊月,理应是乡人坐下来,慢条斯理享受安闲生活的日子。人们看似歇着,其实都在忙,忙啥?忙年。走入村里头,只见裹着头巾围裙的妇人在路上总是急匆匆而过,冬九腊月最忙的就是她们了。田里收来的雪里蕻、萝卜等或做腌菜或晒干菜。养了一年的猪,也要出栏了,趁着“进九”,赶紧腌制腊肉、腊肠。冬捕的鱼拿回家,也要腌制腊鱼。另外还要腌制一些腊鸡和板鸭。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屋檐下、青砖墙上、院墙竹篱边一排排晾挂的腊肉、腊鱼、香肠、板鸭等腊味飘香,过年的底气油然而生,生活里的琐屑幸福感,就这么来了。虽然操劳,但在女人的心里,却是满满的踏实和期待。腊味浓了,年也近了。城镇上的大妈们也没闲着,去逛菜市场时,眼里的猪肉就不是猪肉了,鱼也不是鱼了,在一抬眼、一挑眉之间,它们俨然成了一串串腊肠、腊肉、腊鱼……在这样锐利目光的打量下,一块上好的三层五花肉,不再倾心红烧;一条鲜亮的草鱼,也勇敢拒绝了清蒸。都这个时候了,只有把自己都交付给腊味,才有一条好出路。都说「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在庐山长大的孩子应该都听过这句话。隆冬时节,天一放晴,妇人们就把家里的大缸和坛子从阴暗角落里搬出来,洗干净,在太阳底下晒着,等着属于它们的菜。最大的缸,是用来腌雪里蕻的,将一棵棵已经晒蔫了的雪里蕻,一层层码在缸里,撒上盐巴,再站在上面不停用脚踩,踩出汁水来。这样腌出来的咸菜,才爽脆又有韧劲。晴日里,村头的道场和围栏上晒满了干菜,这是来自庐山的千年味道:「简寂观中甜苦笋,归宗寺里淡咸齑。」两道乡土菜,却吃出了淡淡的禅道之味。灿村的萝卜、青菜、雪里蕻等既可以晒菜干,又可以腌制咸腌菜。将新鲜的蔬果用另一种形式保存起来,是对土地馈赠的感恩,也是一种生活智慧。 「冬捕」是男人们在冬至之后首先要做的事,村口的几个池塘的水全部放干了,养了一年的鱼在淤泥里活蹦乱跳着,这时最得意的是村里的捕鱼能手,他们会穿着长长的靴子深一脚浅一脚走进池塘,用一个大网子兜起鱼放到箩筐中,再由两个人抬起到塘边过秤分鱼。那些孩子看着塘中跳动的鱼却不能抓,心里痒,最后一商量,全部脱下鞋袜,走进冰冷的池塘中去抓。弄了一身的泥巴和水,脚冻的通红通红,回家又少不了一顿打。 湖边的渔民也有冬至堑湖捕鱼之俗。旧时称之:「开港」。明人吴守为有一首诗,生动地记录了开港的盛景「渔人湖上阵鱼雨,结队连舟十里围。」(同治《星子县志》卷四)百艘渔船如潮水般涌入,千张渔网几乎同时撒开,如天女散花,铺天盖地,场面十分壮观。几分钟后,湖面上的鱼如落雪泻银一般,在一张张渔网中涌现。沉甸甸的渔网拉起来,白花花的鱼儿活蹦乱跳。腌制腊鱼多用肉厚油多的混子、青、草(鲩)、鳙、鲤等鱼,鲢鱼极少用,肉薄,经太阳一晒,自然是干薄的,纸一样的。腌好的腊鱼晒干后,切成麻将般大小的小块,洒上白酒,放入坛里,可放到来年端午。煮饭时,腊鱼放在锅里和饭一起蒸熟。锅盖一揭开,腊鱼的香味扑鼻而来,挨着腊鱼的米饭又咸又香,开心暖胃。一湖清水滋生出秀林润泽之气。岸边树、水中鸭,水里肥鱼虾。以水资源出名的鄱阳湖沿岸遍布着老镇,清水养育的麻鸭在老镇的餐桌上总占有一席之地。中国人对鸭的喜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而于一年中最讲究丰盛的年味里,当然也少不了鸭子们的身影。 秋冬季节腌制后的腊鸭,展开平整如一块大砧板,故称板鸭。小时候,总觉得板鸭肉少骨头多,并不喜欢吃。后来,铺子里有了板鸭腿卖,这既是板鸭最精华的部分,分量也合适。不会因整只鸭太多,担心吃不完。鸭腿切开,放到饭上一蒸,带点陈年膏脂香的鸭油丝丝沁入白饭。鸭腿肉紧实,皮咬起来咸韧。若是一不小心嚼下鸭腿的碎骨,和肉混在嘴里,都是不可言传的微妙香感。儿时每当在睡梦中被杀猪声吵醒时,就知道快过年了。周边邻里,一般人家都会养两头猪,一头送食品公司交任务,剩下一头就留着自家过年,但也只能吃一半,卖一半,要补贴购置其他年货。自家吃的那半边猪肉,也舍不得吃,几乎都用来腌制腊肉和灌香肠。母亲腌制腊肉与别家略有不同,先将粗盐加入花椒、八角在大铁锅上小火慢焙 1 小时,炒成熟盐,这样炒出来的盐吸收了八角花椒的味道,渗透力强,融合的香味足。再将猪肉用腊水(腊月的水)洗净,抹上熟盐后放缸里,两三天后拿出来再次抹盐,这样反复三次之后才完成腌制部分。经过“三压”的肉在保证水分的同时也会让口感更加醇厚。庐山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白天的强烈日晒和夜晚的刺骨寒风,腌肉在高温和低温间不断地收缩和膨胀,经历过寒风吹、暖日晒,吸收了霜露的甘醇,才最终形成这独一无二的庐山腊肉。腊肉腊肠,本身腊香浓郁,又不油腻,简单清蒸就非常美味了。炒时令的冬笋、蒜苗、芹菜,藜蒿或者萝卜干、白辣椒等干菜,都能让肉香和菜香相得益彰。这样一道菜,即使在过年大鱼大肉齐上阵的餐桌上,也是亮眼的主角。旧时,我们腌制咸菜、腊肉,是为了储存食物,使其不变质。而今,我们有了冰箱和大棚蔬菜,还是喜欢吃这些食物,每年不厌其烦地花时间腌制。让我们难以割舍的,正是其中家的味道。从记忆而言,“家乡”与“味道”,可谓绝配。家乡,自然是每个人心底最持久的牵挂;而味觉记忆的顽强程度,也远远超乎我们的理解。有时候,脑海中已经消失了的东西,到了味觉上,依旧深刻。这种种腊味的形成,有盐的腌制、时间的沉淀,日光和风的造化,也有人情的浸润。 对很多人来说,在有关家乡的味觉记忆里,“腊味”是最耐人咀嚼的一道。尤其在南方,每年冬九腊月时节,一串串色泽深沉、油光泛亮的腊肉,就挂在了家家户户的灶头上,浓郁的咸鲜和甘醇,透着风干日晒的香气、慢慢熏烤的烟火味,那种色味俱全的诱惑、回味无穷的,至今难以抵挡。
腊味,留下冬日阳光的吻痕,充盈着一年丰收的喜悦,演绎人们在萧寒日子里的活色生香。现今的食物选择多种多样,然而时间和烟火熏陶的味觉记忆,却代代相传。腊味飘来的时候,格外令人顿生举箸推杯之想,忆起一家人团团围坐的欢乐时光。 腊味,是远行游子的情怀。无论餐桌上多么丰富,只要有一盘鲜艳油亮的腊肉在那里,温馨和怀旧的感觉就回来了。一道腊味,满足着我们的舌头和心尖,其味也绵绵,其情也长长。 人们总觉得年过得越来越平淡时,其实,大多数人根本不缺内容,更需要的是呈现。只是我们的步子快了,来不及等很多感情沉淀,才模糊了那些久违的记忆。
《舌尖上的中国》里有一句话:“这是盐的味道,山的味道,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这些味道,才下舌尖,又上心间,让我们几乎分不清哪一个是滋味,哪一种是情怀。”与其说,它们是冬日里不可替代的美味,不如说它是故乡的烟火味儿。当故乡的咸菜、腊味都腌制好了,远行的人儿也循着这味道,回家来了。
时间 2022年12月 地点 江西 庐山 归宗 撰文 袁志良 摄影 袁志良 部分图片来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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