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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后，意味着寒冷冬季的开始。「北风往复几寒凉，疏木摇空半绿黄。」在江南的庐山下，往年立冬，白天温度平均在10-14℃，可今年立冬后，温度直冲30℃，妥妥的夏季“返场”。桃源大道上半绿黄的梧桐叶在树上张望，啥时候能落啊？时间已经入冬了，可秋风却迟迟没有赶来。时令错乱，让今年的秋景不如往年。一场疫情，也让我们错过了南方疏朗、淡怡、静美的晚秋，没了远足的自由。浮生闲寂，忐忑度日，以至于家门口的枫叶与荻花此时也提不起兴趣，懒得去看了。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白居易《琵琶行》）每次读到这句时，感觉让人忽然滑入暮秋的深处，似乎昨日还是秋水长天的朗朗之气，转眼间秋天已老，披上了一身暮气沧桑，多了几分萧瑟冷寂。枫叶与荻花，都是晚秋的风物，枫叶胭红，荻花若雪，衬托出秋的寥阔淡远、妩媚恬静。恰巧二者一在山中一喜水边，古城星子立于山水间，旧时也曾是浔阳属地，枫叶的火红与荻花的白茫茫，应当是这里晚秋最鲜明的标志。
说到荻花，湖边长大的人自然是不陌生的。荻是身边常见之物，平时也没人在意，常笼统称之为毛草。小时候每年秋天，父母总要带我们去湖岸边割些毛草回来，等地里大蒜籽种下后，就在上面覆盖上一层厚毛草，像棉被一样，既保持了地表温度又保护了嫩苗不霜打，那时哪知道这不起眼的毛草就是荻。我最早知道的荻是抽象的，是书上的文字。北宋江西人欧阳修，四岁时他父亲不幸去世了，「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宋史·欧阳修传》）他与母亲郑氏相依为命，家境贫寒，没钱买纸笔，就在地上用荻秆书写笔画学习，好在他自幼聪明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小小的荻草（花）不仅见证了一代文豪的成长，还见证着水岸边人们的悲欢离合。不论是白居易还是欧阳修，都在它飘然若雪的身姿里，领略到了秋天真正的滋味。
在秋风中摇曳生姿的，除了荻花，还有同样生长在水边，洁白轻盈的芦苇花。「十分秋色无人管，半属芦花半蓼花。」（黄庚《江村》）芦花飞白，看似乱哄哄的一片，但一多起来，也能气势如虹。它常与西风、大雁为伍，被古代诗人用来描述美人迟暮的萧瑟。宋人三言两语，便写尽晚秋的寂寥与恬美。「橹声摇曳出芦花」、「芦花深处泊孤舟」、「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 芦花是一种什么样的花呢？芦花是芦草的花，芦草又称芦苇，是禾本科芦苇属多年生（水生或湿生）草。在古代，它又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葭。与它孪生一般的荻草，名字也好听，古人叫蒹。因为芦与荻长相、习性太过于相似，古人怕是懒得区分，或者也是傻傻的分不清，总把它们放在一起，叫芦荻，或者蒹葭。 
辨识芦与荻，最简单直观的办法，看其茎，观其花。芦苇的茎是空心的，荻是实心的。芦花的头发蓬松着，像不修边幅的文青。荻的花序一边倒，梳得整齐，油光锃亮的，像个玉树临风、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感物悲喜，看荻花白芦全在心情。「芦荻编房卧有风」白居易《初到江州》正值贬谪之时，心情当然好不了。 带烟火气的芦花不多，宋人郭祥正《西村》算一首。郭祥正曾任星子主簿，星子依山傍水，到处是寺院：「远近皆僧刹，西村八九家。得鱼无卖处，沽酒入芦花。」小小西村，附近又都是僧刹，打上来的鱼卖不出去，只好买点浊酒，独自躲进芦花丛里喝闲酒。写烟火气写得最好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隐士林逋。他在一首《秋江写望》中写道：「苍茫沙咀鹭鸶眠，片水无痕浸碧天。最爱芦花经雨后，一篷烟火饭渔船。」片水无痕，长空青碧，鹭鸶安详地在沙滩上打盹。被雨水洗过的芦花，格外白净，缕缕炊烟，自渔船上徐徐升起，一幅静谧的秋江景色。 
芦荻也只合远看，最好是隔着秋水，最好是清晨或黄昏，最好是两人。浅浅青雾，穗穗白花，瑟瑟一片，清梦一般，在风中摇曳，影绰而深致，有遗世的美。 看荻花白芦，最好的地方应是鄱阳湖的沙湖山。从走进沙湖山的那一刻，就感觉到在不是在鄱阳湖而是进了大草原了。一路上的颠簸、劳累，在鄱阳湖大草原的湿地生态景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清风、随风飘动的荻花，安静吃草的牛，以及不时飞起的鸟，在这幅和谐的生态图中无比生动着。在此之前，鄱阳湖湿地给我的印象是概念的、抽象的，此时此刻，湿地如此形象地闪现在我面前，湖水，草原，沙漠在这一刻同时呈现在我面前，美丽、壮观，博大，似乎可以容纳世间万物，但同时却也是细致入微的。让我感觉到了鄱阳湖湿地“母亲”般辽阔。 
傍晚，阳光从天空射下来，摩挲着荻花洁白通透的花絮，让每一枝芦荻都像一个独舞的白色精灵，风吹过来，荻花在风中摇曳着万般柔韧，整片芦荻荡刹那间像流金泻银，从地平线的天际处漫过来，形成一种没有边际的逶迤。行走在沙湖山杨柳津河畔，满眼的芦花与天上白云彼此衔接，在蓝天下融为一体，那是一种宽厚、深沉、震撼人心的，苍凉的美。 「秋风忽起溪滩白，零落岸边芦荻花。」（杜荀鹤《溪岸秋思》）芦荻花开，是深秋最后一幅诗意的水墨画。远天辽阔，湖水宁静，不知大自然的画笔从哪里开始，慢慢晕染开来，一片白茫茫的芦荻花就淡淡铺开了，渲染着秋之苍茫。这时候，你还会发现，在荻花深处，两只白鹤在闲庭漫步，身影轻舞飞扬、潇洒飘逸、这种浪漫和不离不弃，不就是我们想要的爱情模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荻花轻扬，爱情缱绻，多情的人在水畔留下最美的吟唱，此刻重读诗经，心自是不同，或许也在期待一次美丽的邂逅？ 
还有一种植物，跟芦荻的长相、习性都非常相像，也难以区分，叫芒草。 芒草古时被叫做菅（jiān）。它长得跟芦荻一样高，也开白花，根能入药，也能用来筑篱笆、编草鞋、扎扫帚。在家乡，芒草俗称芭茅，农村长大的人，没有不知道它的。沟坎坡梁、悬崖石缝、涧边溪头……一切贫瘠的撂荒地，都有它生长的影子，它的生命力极强。芒草的花，貌不出众，色不夺目，无香诱人，因此从不哗众取宠，平时极少听谁说要去欣赏深秋的芒花。不过芒花也并不在乎有没有人观赏，她乐得安静自在，蜂蝶远离，不啻清静的一份快乐。 在归宗寺周边，每至深秋，遍野芒花如雪，秋风拂动，满目苍苍。株株芒穗，濒临岁月尽头，扬开满头苍白与萧疏，用毕生的站立，清扫一季晚秋，使得每一缕时光都澄净空荡，轻如芒絮。若此刻，归宗寺的钟声缓缓传来，融入此地空茫，身心渐至空灵，欲念无处附着。以致独自行走尘世之人，杂念摒除，无所念想，亦不知今夕何夕，不觉步履所踪了。 
林清玄有一篇散文《飞入芒花》，描写了雪一样白的芒花丛中，发丝墨一般黑的母亲轻轻走过，那简洁宁静美到极致的画图，永远烙在少年的记忆中。深深印在我记忆里的芒花，也与我的母亲有关，儿时的我比较调皮，不听话。母亲也严厉，做错了事，必然要受惩罚。有一阵子，我家前后，常常可见发丝墨一般黑的母亲手里抓着芒花扫帚在追着一溜烟奔跑的孩子打。别看芒花扫帚轻，狠心打下去也会有青紫的几道杠，真不亚于竹杆和木棍。 白露茫茫，寒霜浓重，大自然褪去了繁华，四野里充满了淡然与悠远的况味。唯有白芦荻花疏落于水岸，芒花摇舞在山中。它们素洁、飘逸、高雅，拒绝媚俗，柔顺中隐含着傲骨，温柔时却透着倔强。它们兀自摇曳，飘逸茂密，以无穷的韧性醉倒了秋风。风来，它低首屈服，那腰肢似乎总是弯曲着，甚至不能负荷一只小鸟。风过，它依然挺立着，顽强地生存着。它们以卑微的心，以孱弱的肢体，展示着它们的坚韧执着。 这是一种令人心动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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