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注册
x
彭师的故事
在原温泉乡,尤其是归宗、新塘畈一带,但凡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或不知道做裁缝的彭文魁师傅。星子人对有专门技术师傅的人称呼时通常省去“名字”和“傅”,简称某师,比如彭文魁师傅就称彭师。名字反而没几个人知道。 彭师个不高,脸略方,少白头,身板挺直,不苟言笑,小孩们都不敢亲近他。由于手艺好,方圆几十里的老百姓,都爱请他做衣服。彭师在温泉乡成家做屋,生儿育女,落户几十年,其实彭师不单单不是当地人,甚至连彭姓也不是他的原姓。 1931年的一个冬天,在湖南茶陵县湘东乡,地处偏僻山区的界化垅谭村,一位改嫁到谭家的中年妇女,在丈夫和亲友期盼中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全家上下好不欢喜,取小名贱狗。就是这个小男孩,谁也不会想到,几年后,整个青少年时期厄运连连,历经千辛万苦,漂泊异乡,为了生存,连谭姓都改了,他就是文中的彭师。 彭师3岁时母亲去世,父亲续弦,继母并不欢喜他,常常挨打。待9岁时,父亲去世,日子更是过得苦不堪言。同母异父的姐姐见其可怜,让她堂哥收留彭师,帮堂哥家放牛兼做些杂事,堂哥家有个儿子和彭师同年,两人一起玩耍放牛,堂哥从未责备过他,更不用说打骂,这也成为彭师少年时期仅有的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1945年元月的一天(农历44年腊月),彭师和堂哥的儿子上午去山里放牛,由于年少贪玩,至中午,牛不见了,牛是农民的命根子,午饭时堂哥虽痛骂了一通儿子,并没有责怪彭师,只是让他们下午去把牛找回来,两位少年吃罢午饭就分头去山里寻牛,找到天色近黑,仍不见牛的踪影。此时离过年不到二十天,彭师想起姐姐曾说让他过去过年,并允诺给他做新衣服,于是就不辞而别,从山脚下一条通往姐姐家的岔路,直奔姐姐家去了。 谁知道这一走,年仅13岁的彭师,从此与家人失去联系,开启了他漂泊苦难的人生。 1944年初,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节节失利,为摆脱其在太平洋战场的困境,打通中国大陆交通,下达了代号为“一号作战计划”即“豫湘桂”战役。 1944年6月,日军第3、27师团所属部队攻打湖南茶陵县,7月14日茶陵城失守,至1945年2月26日撤离茶陵,占领近8个月,日军在茶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抓了不少老百姓为其挑担运送弹药和物资。 1945年元月的一个下午,在界化垅山脚下的大路上,有一个三岔路口,两个手持长枪的日军站在路口东张西望正寻找着什么,枪上明晃晃的刺刀在即将落山的日头照耀下显得十分刺眼。突然从路口坡下的小路里窜出一个懵懵懂懂的小男孩,正是寻牛未果急匆匆赶去姐姐家过年的少年彭师。日军不由分说,将其押往驻地,望着战战兢兢年小力单的小孩,日军并没叫他挑担,只是让他牵着驮运枪支弹药的牛随队行走。不久日军陆续撤出茶陵,向南进犯,少年彭师也被迫牵着牛随日军南去。从此,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山里少年失去了自由,每天除了恐惧和思念亲人外,完全没有了时间和地点的概念,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也不知道到过什么地方,只晓得每天牵着牛步行几十里,路越走越远,环境越来越陌生,回家的念想也渐渐断了… 1945年5月,因战局变化,日军第3、27师团奉命向上海方向撤退,两支部队分别从广西南宁、广东广州出发向北转进,一路上边打边撤,意经九江港口再改水路,8月15日,两支队伍撤至南昌附近时,恰逢日本政府宣布投降,命令所有部队只许自卫,不准进攻。因南昌九江一带,属日军控制区,一时并无受降国军,两支部队继续按原计划向上海方向机动(10月分别在镇江和无锡缴械投降),撤退中的日军得知投降消息后顿时垂头丧气,军心涣散,在一片慌乱中烧毁军旗和文件,还有少量日军自杀,全无了昔日的嚣张。8月下旬,一直牵着牛跟着日军四处转战的小彭师,随军撤退到了星子归宗,此时原想把彭师和另外抓来的一个小孩一起带往日本的日军,深感自身难保,决定放弃。于是在归宗挑选家境较好的人家收养,几经挑选,最终把两个小孩,放在归宗熊家坑村民熊帮富家,并且把牛也留下了。熊家是做泥工手艺的,家境殷实,本有二个儿子,无意收养,但惧怕日军勉强收下。 在蓼花三角垅大屋彭村有一大户人家姓彭名亮,是县城自卫队小头目,家里雇有长工和勤务,其妻周氏,原在蓼南左家生一子名左昆,改嫁彭亮后并无生育,彭亮一直有意领养一个,于是托人将熊家收留的两个小孩带来挑选,周氏一眼就看中了眉清目秀的彭师,收为养子(另一小孩被板桥山邹姓农民收养)。从此彭师正式落户彭家,姓彭取名文魁。 彭师年龄不大,但机灵聪颖,不久彭家勤务辞退,所有杂事全由彭师包揽,彭亮夫妇甚是满意。笠年,彭亮有意培养彭师,送他去学校读书,可惜只读三个月就辍学回家,一则初来语言不通,听课不懂。二则同学欺生,取笑他为日本佬。更主要的原因是,养母周氏以读书不送左昆而送外来人为由,整天在家吵闹。无奈之下,彭亮联系同村在县城开裁缝店的大师傅彭尚均,将彭师介绍到县城学裁缝。1947年,彭师怀揣彭亮写的推荐信,进城正式拜彭尚均为师学裁缝。 1949年9月,彭亮因组织游击队与新政府对抗被镇压,在游击队里的养子左昆则逃往台湾,彭师从此很少回去,常年以店为家,店里管吃管住,不交学徒费,也没有工钱,空闲时帮着师傅家做些杂事,有时遇时节师傅也会帮他做件新衣服,好学、勤快、不惹事,师傅师母十分疼爱喜欢他。日月交替,斗转星移。转眼七年过去了,在彭尚均夫妇培养和关心下,彭师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青年裁缝师傅。 新中国成立后,彭师和师傅一起加入了政府组织的手工业联社。 1955年,为了支持带动乡村手工业发展,县手工业联社将一批师傅放到乡村去,做衣服的彭师被分配到二区设在大鹿湾的隘口供销社,缝纫组放在村民白德嘉家一栋有天井的土坯老房子里,下厅南边有两间厢房,一间为住宿,一间放着裁剪布料的案板和缝纫机。当地百姓千百年来一直是手工缝衣,彭师的到来让他们大开眼界,每天前来围观、做衣服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有一位邻村谢姓姑娘, 因其家姨娘住在大鹿湾,常来做衣服的地方玩耍,此时彭师正是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小伙,两人在不经意的交往中渐生情愫,后经女方亲戚介绍,两人正式确定关系。1956年底彭师调温汤梅家湾,和一位手工做衣服的梅师组成缝纫组 ,并在那里结婚成家,其妻也跟着学裁缝。 1958年撤区并乡改公社,各手工业者全部集中到公社所在地的手工业联社,实行大合作。于是彭师一家搬到了温泉公社所在地新塘畈村沙洲吕。 在从大地主吕少虎家没收来的一栋带有二个天井的大屋里,从各地汇聚过来的五六位缝纫师傅连家带口都住在里面,做事则在上、下大厅里,彭师负责量身、裁剪,其他几位女同志负责缝纫。起初彭师在布上标的尺码看上去古里古怪,大家都不认识,因为那些符号既不是阿拉伯字,又不是罗马字,有点象古代的象形字,据说旧时期民间量树也是用这样的方式标记,后来大家才慢慢认识了这些特殊而又简单的数字符号。彭师是缝纫组里唯一的男性,又是裁剪大师傅,自然是牵头人,但他从不摆架子,处事谨小慎微,不和任何人闹纠纷,遇加晚班时,常常帮忙煮点心,大家相互协作,其乐融融。 随着生活慢慢稳定后,彭师渐渐有了想找老家的念头。1962年春节前,彭师挑着一担自己做的打糖,经南昌去湖南,凭着十八年前的记忆,几经周折,找到了茶陵界化垅的老家。在离谭村不远的路旁,一位农妇提着篮子正蹲在地里干活,彭师看着既熟悉又陌生周围,迟疑了片刻,上前向农妇询问打听,简单交流几句后,只见农妇丢下手中的篮子,接过挑着打糖的扁担,含着眼泪大声说,“贱狗,我就是三嫂呀!”,接着拉着彭师急往村里奔,边走边喊,“贱狗回来了哟!”,顷刻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村庄,家家放起的庆贺的爆竹,前来看望的大人小孩把屋子挤得水泄不通,彭师的姐姐来了更是抱头痛哭。其实彭师当年不见后,家里到处寻找,为此其姐姐哭着和堂哥大吵一架,说肯定是被老虎吃了。后来有被抓跑回来的挑夫告诉说,“贱狗没有死,是日本佬抓去带走了”,其姐姐又去堂哥家大闹一次,说肯定要被日本佬杀害。他们还找来当地算命先生问凶吉,算命先生要过生辰八字,掐指一算说,人无大碍,十八年后人不来也会有信来。这次彭师回家果然应验。后来老家的姐姐及亲戚也来过星子,因为老家在贫穷的偏僻山区且没有至亲,这里自己也成家立业,彭师也就没有迁回老家的想法。以后彭师虽然也搬过几次家,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温泉。 彭师在彭亮家待的时间不长,虽说是养子,实和佣人差不多,彭亮死后彭师和彭家少有往来,文革期间,公社派人先后三次去蓼花大屋彭村调查,养母周氏、村民及彭师说法均一致,因此未受到牵连。缝纫组里五六户人家(其中有胡生寅县长家)都被造反派抄家,唯独彭师一家幸免。 1968年,中苏关系紧张,全国实行战备大疏散,本来与地处农村的缝纫组关系不大,但公社还是把所有外乡裁缝疏散回本县原籍,只留下两户,一户是彭师家,因是外地人,无处可去。一户是白林英家,县城人不让回去。公社、大队重新安排当地肖桂香等年轻女孩到缝纫组学徒,充实缝纫队伍。 彭师育有三子四女,都改回谭姓,七十年代在新塘畈程家嘴建房定居。期间,县服装厂、东牯山林场要调彭师,皆因公社以彭师走了缝纫组要散板为由不放。改革开放后,乡村一些集体企业先后解散,彭师带着妻子及已成年的长子,凭着自身的好手艺,继续在当地从事个体缝纫业,直到所有子女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彭师才放下手中裁衣服的剪刀安享晚年。 上世纪九十年代,随着海峡两岸的交流逐渐增多,远在台湾的左昆是回星子较早的台胞之一,并找到了彭师,两家有过短暂的接触和联系,后因左从事邪教传播,被政府通缉,不敢再来,渐渐两家断了联系。 彭师生逢乱世,经历坎坷,令人可怜。但那个年代,有着相似经历的又何止彭师一人,坎坷丰富了彭师的人生,锻造了他坚韧的意志,从一个被抓走后遗弃的孤儿,到后来在异乡成家立业,最后儿孙满堂,他走村进户上门为百姓做衣服的故事至今仍被群众传颂,我们说生活在新社会的彭师又是幸运的!
作者:嘎嘎自语落平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