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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初夏,总是幽静淡雅的,淡到不容易让你察觉,晴雨交替,忽热又忽冷。至五月中,夏的味道才明显熟稔起来,山坡田垅,村庄屋舍间,草木渐渐浓绿如一团团水墨色彩,雨后,空气中更是浓郁着各种花香。而当栀子花浓郁而清雅的香味随风入鼻时,就知道,夏天到了。
每年母亲节临近的时候,栀子花便和一夜急雨一起到来。它椭圆形的树叶,雨后青翠欲滴,像涂了一层薄薄的蜡,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一朵朵洁白的栀子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身穿素衣的女子,踩在初夏的那一片新绿上,优雅地舞动着曼妙的身姿。晶莹剔透的雨滴,在花瓣上轻盈地滑动,花的颜色,像是牛奶里勾了一点子蜜,平添了栀子花素洁如凝的气息。
栀子的味道,就是初夏的味道。「夏天的早晨,我们那地方有乡下的姑娘在各处街巷,沿门叫着,卖栀子花来。」(朱自清在《花事》)在卖花姑娘竹篮里,蓝底碎花粗布上,栀子,它饱满的个儿,正和卖花姑娘有着相似的韵味。听着沿街的叫卖声,闻沁人的花香,稍不留意,你就醉了。江南地区,兴买栀子花,或佩戴,或供瓶。在庐山,因不喜戴白花,故只作食用。寻常农人,并不知栀子早在汉代,已是名花,更不知栀子,曾受过隆重的礼遇,她的高贵,不输于别的奇花异草。《史记》中曾记载「千亩卮茜」,千亩栀子,可抵千户侯。
栀子花开时节,望如积雪,香闻百里。野生栀子,花绽苞后结出倒卵形且有棱的果实,像一只注满美酒的酒杯,因其恰似古时的酒杯“卮”,故得“卮子”之名,今“栀子”即由“卮子”而来。想来,不仅它的形同酒杯,醇厚浓郁的清香也如陈年美酒般醉人。
外婆家的大岭山,栀子花漫山遍野地开着,一路芬芳,路人皆可采之。儿时我时常挎着竹篮,随着母亲去山野采摘。含着雨露的栀子,吸取其花尾的汁液,洁净清香。摘回的栀子花,用新季的韭菜拌炒,便是一道极好的时鲜。亦可和白糖或蜂蜜腌制,每日取部分泡茶,可治嗽疾。栀子以花入馔历史悠久,明代《野蔌品》载:「采花洗净,水漂去腥,用面入糖盐作糊花,拖油炸食。」清代《广群芳谱》也说,栀子花「大朵重台者,梅酱、糖蜜制之,可作羹果。」
栀子花采回家,还需一番劳作,将花蕊和叶子摘掉,把花瓣撕开,放在水里泡一泡,放锅里焯一下水,沥干。自家留点吃,大部分却是要送与亲朋邻里的,这是母亲的习惯。清炒的栀子花很好地保留了它的清香,入口微苦,稍脆。那时我并不好这口,母亲却喜欢吃,说这就是乡下人的生活,有苦,也有清香。那种用劳动所换取的充实生活,令人心生敬佩,也许不能过上锦绣富足的日子,粗茶淡饭,亦可慰藉平生。
母亲告诉我,栀子叶亦可摘回,泡茶饮用,可清热解毒,还有降血压之功效。野生栀子的果实,呈椭圆状,果皮薄而脆,内外皆为红黄色。浸入水中,可使水染成鲜黄,古人染衣多用此果做黄色染料。其味淡微酸,也有清热凉血之效。栀子果成熟之季,村人便去采摘,卖给药铺,济世救人。在两千年前的中医经典《神农本草经》中,就记载了栀子的栽种及药用价值。
宋人茶事里,栀子是花茶中一味。南宋赵希鹄说:「木樨、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桔花、栀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宁静的夏夜,泉水煮沸,取栀子少许,对知己一人,纵无事默坐,亦有满室馨香。在幽香中沉沉睡去,似乎连梦也会被染香。入睡前摘下几个欲开的花蕾放在盛满清水的瓷碗里,栀子多在夜间盛开,沾染了些月光的灵气。等到清晨,梳头发时就扎在辫子上,左河水说「夜深摘伴枕边,出外发中斜插。」如今读到这文字,有一股甜蜜的温情。
采撷栀子簪于鬓角为饰的风俗早在宋代就有了,宋人李石说:「芙蓉衫子藕花纱。戴一枝,薝卜花。」薝卜是栀子在佛经中的称号,相传其种子引自天竺,因来自佛地,与佛有缘,故被人称为禅客,禅友,宋人王十朋说:「禅友何时到,远从箆舍园。妙香通鼻观,应悟佛根源。」清芬妙香,冰姿独绝,栀子这种品质,确实与佛家禅意有相连之处。有次听友人说栀子花在广东被称为“禅花”,后来才知道其实是“蝉花”,想必是栀子花开时也正是蝉声阵阵之时吧。
闻到花香,我还常想到石屋清珙的一首禅诗,「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只今便道即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梅子熟时,江南正值雨季,遍地栀子香。过去的已过去了,将来的尚未到来。那就欣于所遇,好好珍惜眼前吧,人间依然很值得。
当下过好,也是农家过日子的底气。每年采桑、采茶或收割之季,各家各户,老迈年幼之人,亦要随行忙碌。原本静谧宁静山村,有了忙碌之景象。「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村妇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王建 《雨过山村》),多雨的江南,竹溪小桥,村妇相唤冒雨而行,忙着去浴蚕,唯有栀子花悠然无事,闲逸于庭院深处。简朴的诗句,却写尽山村的神韵,纵是清贫辛苦,时光依旧简静平和。
一袭白衣,雪色年华。栀子从冬季开始孕育花苞,直至夏日方能绽放。许多人不知道,那看似不经意的绽放,却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与坚持。很多年前,总是会期待,在开满栀子花的山头,与某个有缘人,可以有一段清澈的相遇。可未曾遂愿,这被称为素华之花,又长于荒野,难为佳人所爱。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唯栀子不为人所爱。文人不爱,因其香气过于浓郁。臣子不爱,因其素白不改平常无新。帝王不爱,因其凡至街巷可见。
这平常之花,我是喜欢的。它生于山野乡间,不受世事束缚的豁达明净。朴素的长大,不曾风华绝代,却年年岁岁,细水长流。无夏花之绚烂,却是素净,淡雅。虽朴实素华,却是名花,也曾高贵。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底气,有“同心结子”之期许。花可入馔,叶可作茶,果能入药。自己朴素,却待人慨慷。突然想起,母亲也极爱这花。母亲是菩萨心肠,她教会我善良简静,一生节俭自己,救人于急难。外婆亦是慷慨有礼义,客往客来,皆是诚心相待。
母亲节,栀子花开了,一点清苦,无限馨香。
作者:醉石 来源:归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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