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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紫阳堤
景玉川 星子城南,有两处承载厚重历史记忆的地方:一处是鄱阳湖上落星岛,一处是湖边紫阳堤。 紫阳堤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可曾被填埋了一大半,幸存的残堤也坍塌倾颓,一片破败。 “万里风帆水著天” 落星岛离岸二里许,为上天所赐,星子县名因它而来;紫阳堤则是人工修筑,历尽风雨沧桑。 落星岛很小,面积不过1800平方米。从唐朝起,岛上就有寺院亭台,是历代名人雅士赏景吟咏之地。 紫阳堤长约一里多,向外略呈弧形,堤面宽约9米,用二十多层花岗石长条垒砌而成。湖岸也为花岗巨石砌成,堤、岸之间有石桥相连。石桥长34米、宽4.75米、高3.4米,桥为三孔卷拱,拱洞供桥两边渔舟出入。史志上称桥两边港湾为“东、西二澳”(泊船处)。港湾总面积约2800平方米,两端各有约20多米宽的进出口与堤外大湖相连。堤、桥、岸组合成一张硕大的花岗石长弓,弯弓搭箭,对着鄱阳湖的浩渺波涛。 从我记事时起,落星岛就是一光秃秃的大石,石上什么也没有。紫阳堤却与小城人息息相关,除了船家进港泊船以避风浪,花岗石堤岸也是城里人家洗衣的好去处,每天早晨与黄昏,湖边一片“笃笃”的捣衣声。“堤岸浣衣磨渐滑,古城高处挂风球”。余福智先生这两句诗,写的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湖边的风光。那时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到湖边洗衣;残破的古城墙上,有一处专门为航行安全悬挂气象标志的地方,每天会升起正方形、三角形或球形的竹制品,预告天气与风力。 我读书的中学面临大湖,坐在教室里可以看到窗外桅樯林立的港湾和港湾外辽阔湖天。清晨,云集的航船驶出港湾,鄱阳湖升起一片片洁白的风帆。朝阳乍露,碧波无垠,水上一片风涛,湖面上征帆成阵,它们沐晨光,乘长风,破万里浪……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鄱阳湖虽涛声依旧,苍茫万顷,但不见了风帆。紫阳堤也老态苍颜,一片衰败,港湾被填埋了一半。 人世间有些东西,当你拥有时不觉得可贵,但一旦失去,会追悔莫及。紫阳堤对星子人来说,也许就是如此。 “石堤杨柳暮维舟, 满目山川是旧游 …… 江边故老都青眼, 门下诸生半白头。” 这是著名诗人、明“后七子”之一吴国伦重游星子写的《泊南康》一诗。吴国伦曾被贬为南康推官(管司法),兼主白鹿洞书院。故地重游,这湖山、岸柳、石堤、故友、门生都令诗人倍感亲切。 星子城湖边的风光,是鄱阳湖所有临湖县市中最美的。记忆中的南门湖,充满诗情画意,更有故事。春夏水涨,一碧万顷,千帆竞发, 令人不禁想起黄庭坚的名句:“万里风帆水著天”! 星子人习惯将这湖、岸、堤连在一起,称作南门湖。船家舟子在此泊船,小城人于此洗衣、游泳、洗澡、散步、赏景。夏日,孩子们则在此跳水、嬉戲,或躺在光滑的堤岸石上休憩…… 曾几何时,风光如画的紫阳堤却被填埋,几乎成了垃圾场。 1990年出版的《星子县志》,有几处记载紫阳堤命运的文字: “1977年11月8日,动工填平“田公堤”(紫阳堤东)内闸”。(第27页,“大事记”) “1980年,县交通局组织人力治理南门港,堵塞田公堤一段,堤防东渐成陆地,唯堤西仍保存完好,1984年(一说1981年)定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第453页,第十二卷第二章“文物古迹”“紫阳堤”节) 时代前进,轮船代替帆船,陆运赶超水运,紫阳堤作为帆船港湾被冷落虽是历史的必然。但将此港湾填埋,则是愚昧之举。它填埋了历史,污染了环境,破坏了风景,亵渎了先人与灿烂的历史文化。此时“文革”已经结束,填埋这一举措,实在是为政之败笔。 “谁向湖边筑此堤” 紫阳堤之筑,历尽艰辛;紫阳堤之毁,则毁于一旦。 在以水运为主的古代,鄱阳湖是南北交通的黄金通道,星子水域属鄱阳湖北部咽喉地带。星子城倚山临湖,控扼这咽喉水域,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北宋初在此设星子县,四年后又设南康军,军治在星子城。“军”为宋代独有的行政区域,与府同级,均设在交通与军事要冲。 遗憾的是:星子城东为鄱阳湖北部狭窄水域,城南则湖面宽阔,临湖“皆高崖峻岸,洪涛巨浪,日夕冲撞其间”,不便于停泊舟船。一遇风起,则波涛汹涌,怒浪如山,往往造成舟覆人亡。城东北倒有一处天然良港叫神定湖(又名神定浦),但离城三里,颇为不便。元丰七年(1084年),大诗人苏轼第一次游庐山,应是在神定湖落帆上岸,再到府城星子。 几年后的元祐年间(1086-1093年),为了改变军城无港湾泊船的问题,南康知军吴审礼,在湖边“构木为障”,用木栅栏构筑堤岸,星子城南第一次有了港湾供舟船躲风避浪。1094年苏轼被贬广东惠州,船过南康,他应见到了构木为障的港湾和岸上的望湖亭,所以写了一首五言诗《南康望湖亭》。 木栅构筑的堤坝毕竟经不起风吹浪打,不几年,吴审礼所筑木堤尽毁。崇宁间(1102-1106年),孙乔年接任南康知军,他向上请求拨款以石筑堤,数月后堤成,史载此堤“长百十五丈(500米左右),堤内浚二澳”。此时离北宋灭亡之日(1127年),已经不远了。 南宋初立,战事频繁,王朝处存亡危急之秋,宋高宗东躲西逃,惊魂未定,一切都无从谈起,自然难以顾及经济与地方建设。到宋孝宗赵昚(shèn)即位时(1162—1189年在位),双方军事力量处于平衡对峙状态,边界较为稳定,孝宗又是一位有作为的皇帝,朝野这才有财力与精力顾及地方经济的发展。 此时,孙乔年所筑之石堤已有半个多世纪,数十年的风浪冲刷,加之常有船家将堤岸石当“压舱石”偷走,石堤多处坍塌,港湾渐渐淤塞。而要重修堤岸,则工程巨大,且淳熙元年至淳熙五年(1174-1178年),五年中知军走马灯似地变换,先后有李观民、孙嗣祖、石子重、史抑之四位出任南康知军。其中李观民、史抑之二位虽有意修筑石堤,但毕竟二人任期太短(一年左右),所以修堤上他们也难有所作为。 但当时的南宋经济与军事形势,却迫使石堤工程早日上马。 北宋灭亡后,宋高宗赵构的南宋只剩下江南半壁河山,鄱阳湖水上通道作为国家经济命脉的重要性更加突出。湖上没有避风的良港,则“居民之舫,驿递之舟,亦无所于藏。由是商旅不停,贸易靡获,而居民益贫”。为了便于军事运输与经济发展,修筑港湾成为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正如后来吕祖谦《南康石堤记》所言:“唯南康独处汇津,方天子驻跸吴会,贡赋之输、商贾之运,士大夫之行,鲜不道此……” 这时,朱熹来了。淳熙六年(1179年),他任南康知军。朱熹是哲学家、教育家、政治家,也是一位优秀实干的地方官。他上任时,正值南康军大旱,朱熹一方面要考虑救荒和其他政务,一方面着手大堤修复的准备工作。他派人调查,预算修堤的费用,再向朝廷写了《乞支钱米修筑石堤札子》的报告,指出修堤的紧迫性、预算费用、修堤方案及用工方式等。原本请求拨款5300余贯、米450余石,但实际只获拨款1000贯,米500石。幸亏后来又相继获得转运使(主管运输)王师愈、提典刑狱(法官兼检察官)赵华、叶南仲,转运副使徐本中、鲁逢继等捐赠的钱粮,得以保证筑堤工程的顺利进行。 工程于淳熙七年(1180年)农历十二月十八日动工(此时应到了1181年),星子知县王文林、南康军司户(掌管户籍、赋税)毛敏总体负责,兵监赵胜、郭坚二人任监工,征集星子、都昌、建昌(今永修、安义)三县民工,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凿石筑堤,疏浚淤泥,引泉入池。历时三个多月,用工一万七千二百多。1181年闰三月初,在鄱阳湖春水上涨前,南康大堤终于完工。 这种“以工代赈”的方式,既保证了工程顺利进行,又使灾民在工作后得到粮钱,解决了劳力与救灾问题,一举两得。筑堤期间,朱熹常亲临工地看望民工,"劳苦勤恤者甚众",得到三县百姓的普遍支持,“三邑之民欢趋之”。此次筑堤,每一块堤岸石都重达千斤,但砌垒严密,整齐规范,不易松动被人移走,新修的堤岸比旧堤还增高了三尺,更增加了港内舟船的安全感。在中世纪农耕时代,没有任何机械,筑堤的每一块巨石应来自东牯(古)山,通过冬季山下小溪用竹排运往工地,完成这一浩大工程是多么艰难! 吕祖谦的《南康石堤记》这样描写大堤的雄伟: “是堤既成,隐然如乘长城,卧坚壁以拒章邯、佛貍之师”。 堤成后更使船家舟子感到慰藉、温暖和保障: “(他们)视澳(泊船处)为家。然得澳而入,则同舟之人举首相庆,可以枕柁而甘寝”。 遗憾的是:石堤完工之时,朱熹已任满离去。继任知军钱闻诗请当时与朱熹、张栻并称“东南三贤”的大学者吕祖谦(1137-1181年)写下《南康石堤记》。此记写完不久,这年初秋,吕祖谦竟不幸病逝,实在令人扼腕。 后人为了感谢朱熹,将南康石堤称作“紫阳堤”,最近的城门也称“紫阳门”。数百年后,明末“四大高僧”之一的名僧达观和尚(1543—1603年)泊舟南门港,写了一首《夜泊星子朱堤》: “浪打南康城脚时,往来舟楫命如丝。 新安不产朱夫子,谁向湖边筑此堤”? 紫阳堤成了南康府城的一道风景,诗人词客们为之留下不少诗作。清代诗人曹龙树组诗“南康十二景”中就有一首《紫阳堤水月》:: “蟾宫桂子落江乡,江上平堤号紫阳。 ……” 不应遗忘的前辈 任何一项水利工程,都需要后人相继维护、修葺。 都江堰是蜀郡太守李冰父子,在前人鳖灵开凿的基础上组织修建的大型水利工程。两千多年来,一直有当地官员负责维护工程的“岁修制度”,所以这一闻名天下的都江堰工程,至今还在发挥着它的功能。 朱熹修筑紫阳堤功不可没,但如果没有后来者不断地修补、重筑,紫阳堤也许早就不复存在。 鄱阳湖年年水涨水退,风吹浪卷,铁打的堤防也会受损、消亡,更何况是石砌的堤岸。朱熹后经历了宋亡与元代,史志上没有任何紫阳堤的记载。到明代,史志才提到紫阳堤,但堤已损毁严重。明正统六年(1441年)知府瞿溥福曾主持修补过一次。十几年后的景泰五年(1454年),陈敏政任南康知府时,他眼中的紫阳堤已破败不堪: “迨今三百年,日渐颓圯。岂无一、二贤守令常加修葺?而迁代(官员迁升)不常,工费不足,卒无成功。堤石为水洗去者十(之)二、三,二澳亦壅塞乾浅(水少),弗足御浪而庇舟。” 陈敏政是位有事业心的知府,决定大修紫阳堤。幸好第二年(1455年)南康府风调雨顺,社会安定,他这才有空谋划修堤大事。经过预算,工程浩大,所费甚巨,而南康府又属穷府。尽管困难重重,但陈敏政决心已定,其部属如同知蔡用生、通判孙智节、推官张应选等都纷纷表示坚决支持。司狱(管理囚狱)卢思聪自荐愿意担任监工,另有二位经验丰富的老者白官琇、梁冲表示愿做他的助手。不久,有建昌富户杨素观带领他招募的石工前往府城面见知府,愿献谷百担作为资费,并与司狱卢思聪带石工一同考察采石场地。杨素观这一义举,激励了各县富户相继慷慨相助,或献谷,或捐款。一年后(1456年),采石场宽二尺、厚三寸,总长7000多尺的筑堤石条已全部凿好。这时,乡村农事已毕,湖水亦退,正是开工筑堤的好日子。南康府四县百姓“远近闻之,父戒其子,兄谕其弟,荷蒉(筐)携锸(锹),云集堤下,情愿效力”。 整个筑堤工地有条不紊,紧张而不忙乱。助理监工白官琇将农工中青壮年劳力编成两组,每半个月轮换一次。为了使堤岸石块结合牢固,人们采用石灰伴糯米为粘合剂,“炼石为灰,煮糯为粥,两石之罅,以粥和灰胶之,俾坚若一”。大堤长宽如旧,但比旧堤又加高了三尺,澳内也疏浚得更深。从1455年十月始,到1456年九月全面完工,前后历时两年,耗银2000多两,谷700余担。 重修后的大堤坚固雄伟,“远而望之,宛若一城,屹立于巨湖之滨。” 这次修堤,还有一重大收获:人们在堤旁挖土时,挖出了一块石碑,是咸平二年(999年)乡贡张姓进士写的《德星亭记》。咸平二年为北宋真宗初年,朝廷设星了县与南康府不久,那时湖边既无堤岸又无城墙,一派原始风光。为了不负这美好景色,人们在此建“德星亭”,并请张进士写下《德星亭记》。此事在工地引起了轰动,于是有“星子义士左璇,请以私财构亭于堤东,而匾以旧名”……工程结束,堤成亭立,司狱卢思聪请知军为此堤作记,陈敏政于是写下《重修西湾石堤记》,刻碑立于堤旁,碑后刻录了工程捐助者的姓名。 陈敏政之后,众多继任者如接力赛一样,对紫阳堤进行维护与修复,《南康府志》和《星子县志》所记载的有: 嘉靖六年(1527年)冬,知府罗辂主持修堤,同知马朋作记; 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江西巡抚周相亲自主持修堤大事,委派左参议冯谦、南康知府于闻、同知杨侃、星子典吏王子成等具体负责增筑堤岸,完工后周相亲自作记;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知府田琯修筑紫阳堤东的湖岸,人称田公堤,吴国伦为之作《重修田公堤记》; 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接替田琯任知府的彭梦祖,完成了“田公堤”的扫尾工程; 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知府袁懋贞补修紫阳堤; 天启四年(1624年),星子知县汪增文修补紫阳堤与田公堤; 崇祯三年(1630年)知府张善治修复堤与岸,吴道长作记; 康熙十四年(1675年)九月,知府伦品卓大修堤岸,并亲作堤记;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星子知县李应龙、邹大英捐俸修堤,在前任积累的基础上督修,十月动工,第三年(1772年)腊月完成。1794年,又有星子知县陈浩捐钱补修紫阳堤; 嘉庆间狄尚絅任南康知府(1807-1820年),在任期间,狄尚絅做了很多事,包括修南门堤; …… 紫阳堤岸的每一次大修,都会立碑纪念,碑文记述这次工程的时间与经过,还有参与者和捐助人的姓名。数百年来,南门湖堤岸经历了多次大修,每一次修复都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可惜不是每一次工程都会被后人铭记。 从我记事时起,紫阳堤边已找不到一块记叙修堤的石碑。 我们不应当忘记这些朱熹事业的继承者。达观大师的那两句诗:“新安不产朱夫子,谁向湖边筑此堤”。不免失之偏颇。 自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知府邱建猷修堤后,由于财力与战乱,再也没有修补紫阳堤的记载。紫阳堤一直屹立鄱阳湖边,扼洪涛,障巨浪,历百年后依然雄伟坚牢。1930年,著名学者赵眠云(1902—1948年)游星子,在其《眠云游记》里,记述了湖边堤岸在他眼中的印象: “……(在星子城)循街择购,不觉忽及南门。门接湖畔,筑一长堤,东西约里许,巨石构成,内置泊港,工程颇佳”。 这是对紫阳堤与湖岸客观的评价。 上世纪六十年代,记忆中的南门湖堤岸仍然坚固、浑厚大气。春夏水涨,临立湖岸,看水天一色,千船万舸,云帆高挂,令人胸襟大开。夏日下午与黄昏,紫阳堤内外,水上满是游泳、洗澡与嬉戲的人们。上高中时,临近暑假,遇清风朗月之夜,晚自习热了,男生们便跳进湖里游上一阵…… 春秋易代,凝聚着无数先人勤劳、勇敢、智慧的紫阳堤连同造型优美的卷孔桥洞,1977年却轻率地被填埋,毁弃。 好在东堤被填几年后,残损的西堤于“一九八一年,星子县人民政府将其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也许由于这个脆弱的“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头衔,西部残堤得以在一片废墟中苟延残喘,直到2013年它被列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使这国宝重为为世人所重,近年又有幸获拨巨款重修。重修后的紫阳堤留驻了民族的历史记忆与文化气韵,将成为后人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今年初曾返乡看了已完工的部分石堤,遗憾的是,比起照片中的旧堤来,新堤似乎不及前者美,旧堤截面微微呈梯形,新堤则像生硬的长方体。 帆船时代已经远去,鄱阳湖上再不会有“万里风帆水著天”的壮阔画面和“天际识归舟”的诗意。但丰水期的鄱阳湖依然恣肆汪洋,一碧万倾。徜徉湖岸,水气扑面,涛声灌耳,眼前的风光会激励一代代后人扬起的青春的风帆,向着理想远航。 (附:黄庭坚诗“万里风帆水著天”中“著”应为如、似的意思) 未填前的紫阳堤,远处为东西港湾前的白土仓库(王忠芳供稿) 八十年代初航拍的紫阳堤,东部港湾尚未填满(吴东双摄影)
作者:景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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