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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前两天,一声闷雷响破天际,惊了岁月,现了春山。春雨趁着夜色绵延而至,漫山遍野的花就都耐不住性子,映衬着山顶的残雪,一茬、一树、一山的娇艳,次第争相开放。“花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漫长的农耕社会,先人通过观察花的开落,鸟的迁徙,去感知气候变化。小寒阳气生,一番风来,一花开。风懂得花的梦想,信守着与每朵花之间的约定。每个节气,从岁月深处一遍遍吹起,唤醒沉睡的花朵。各时花朵也应风而开,古人便以诗歌的形式记载花事,不仅易于记忆利于农事,还让普普通通的日子,过成了诗意的花样年华。 小寒初候,最先被吹醒的是梅花。严寒中众芳凋零,唯有梅花斗寒傲雪,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占春。其天质至美、韵逸香清,逆境不屈、顺境不媚的高洁品质,为古代文人所看重的君子人格的生动写照。至宋朝,梅花取代牡丹,成为出镜率最高的花卉,诗词歌赋、笔墨书画,梅无处不见。归宗古有尚梅之风,清末住持修梅觉善法师尤善画梅,缙绅风从。民国元老林森更是慕归宗梅之名,专程移植一株至山上牯岭交芦桥边,并刻石以记。
相比冰雪之下庐山牯岭的热闹,山下归宗倒有几分落寞,或许,这样的孤寂,倒也更契合梅之风骨。穿过一片竹林,问津桥边几株红梅,疏影横斜。沿石板路前行,望庐书院转角有一株蜡梅,暗香浮动。归宗梅虽不多,可花期长,一直持续到惊蛰,以立春前后最佳。立春日赏梅,是归宗寺岁首的第一盛事。此时必备纸墨丹青,于树下赏梅。远处群山连绵,浑然天成,古树掩映下,茅屋林立,好一幅和谐悠然的禅意山水图。古人赏梅更是极致,聚于山中设帐篷,三面为实一面为虚,帐中设炭火,一边饮酒,一边赏梅;无法远足则在园中设纸屏数扇,覆以平顶,四面设窗随花开闭。这是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里描绘的明人早春赏梅的情景,如此比较,现代人赏梅真真是少了那一份精致的仪式感。
玉兰虽不是最早开的花,却有望春之名,似乎比其他花更加的给人印象深刻。归宗古刹石渠旁有株三百年的白玉兰树,树高十五米。春寒料峭时,花蕾初露白,不上二三天,就忽悠悠地开满一树白花。花九瓣,色白如雪,古代文人常以“霓裳”状其形。对着一树白玉兰,心底徒然间无了杂念,只觉世间明如镜清如水,尘埃尽洗。十日后,花即旋旋谢去,落英满地。冰玉容颜,冰玉性子,白玉兰格高,清雅脱俗,总难容于世。 明人丁雄飞有一封《邀六羽叔赏玉兰》的书简,文字写得清丽:「玉兰雪为胚胎,香为脂髓……皓月在怀,和风在袖,夜悄无人时,发宝瑟声。侄瀹茗柳下,候我叔父,凭阑听之。」 于皓月下和风中听曲,于花前柳下瀹茶观花,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立春迎寒而开的迎春花,是恪守本分的小孩子,从不忘记唤醒春天,当得起它的名字。路边,陡坡,围墙,屋角……不过这香不显、貌不扬的小花,散落在一蓬蓬一丛丛的藤条里,花色也只是一味亮眼的明黄,凭什么得选做迎接春天的候花呢?「黄花翠蔓无人愿,浪得迎春世上名。」北宋江西人刘敞就有这样的质疑。此时江南桃李已绽放,和煦的春风也已吹进城郭,迎春花只不过是乱糟糟的黄花翠蔓,独独叫你迎春花,实在是浪得虚名了。要我说,比明亮、比壮观、比准时,油菜花都比迎春花更适合迎春。 初来乍到的春意,慷慨地把黄色归还给油菜花。惊蛰后,晴天开始多起来。群山闪闪生辉簇拥着灿村,田野里的油菜花吮吸着阳光的精华,一点点舒展开灿烂的花瓣。正午时分,阳光绽放出所有力量,整个山谷赫然呈现出一片金黄,衬着微微泛红的土地,颜色浓烈得令人眩晕。油菜花是最人间的花,实用,喜气,明亮。单株油菜花并不耐看,也是花中凡夫俗子,芸芸众生,芸就是油菜古老的称谓。油菜花深晓俗世里群居的好,当这些不起眼的小花聚在枝头,抱作一团连成一片,一亩接一亩,黄英连绵,就成了一片蔚为壮观的花海。
萝卜花与油菜花很像,只不过花是白的。因此,有人欣欣然指给少年看,白油菜花!少年含笑予以纠正,是萝卜花。一个黄英一个白英,分的清。草籽花生得贱,田野、坎上大片大片撒着欢地开着,细细的紫花,挨挨挤挤的,若是不想踩着,简直就没有下脚处。等到农人牵了牛去犁地,抵暮时再去看,草籽花干干净净的没有了,像是它从没开过一样,可是明明早晨还开得一田一地。那时并不知草籽花又叫紫云英,这个名字很美。荠菜花梗从根部抽出,花梗的顶部,细碎的花瓣如繁星点点。微风拂过,小花轻轻摇曳,像山野中的舞者在自由自在中挥洒,在肆无忌惮中宣泄。 灿村四野,随处可以邂逅这些小花,处处可见她纤细柔美的身影。这美丽的邂逅是这样的自然而然,不会惊心动魄,却犹如山中清泉缓缓流入心底,触动心灵深处的感动。
阳春三月,先与桃花叙旧。油菜花开后,桃花怒放,如席如浪,夭夭灼灼,一派不羁天真。而且越在山谷溪边,偏僻屋宇处,越是开的不管不顾,舒卷自如。站在桃树下,扑面都是春天的勃勃生机,好像换了人间。没有谁比中国人更懂得桃花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经》里桃花是青春靓丽的少女,也是美好爱情的憧憬。「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桃花源》里桃花是至善至朴完美人间,也是文人雅士的精神归宿。得意时,「人面桃花相应红」。失意时,「酒醉还须花下眠」。文人笔下的桃花一直都是明媚的、娴静的、脱尘的。人间欢腾,生命丰盈,春天的姹紫嫣红,一定要有桃花才能尽兴。唐代长安男女踏青郊游,遇名花就在花前铺草垫和席,围成一圈,插杆结索,解下身上的红裙垂挂,以作野宴的帷幄。当时的学士许慎选,也常与亲友在花圃中摆宴席,却从不布置坐具与帷幄,只让童子将掉落的花瓣堆聚在一起,且说,我已经有花瓣垫子了,还需要坐具么?鸾溪岸边有几株桃树,枯黑的老枝干,衬得桃花更是烂若锦章。每遇风雨后,落英缤纷,溪岸边地上就多了一床锦织花被。可邀群贤佳人,丝竹管弦,饮酒赋诗,游目骋怀,足以畅叙幽情,只怕是许学士来了也要羡慕三分。
等天气再暖一点,记得去方竹寺里,探访樱花。三月中,樱花盛开。在高高的大殿的背后,三株山樱树开出满树繁花了。花儿不知几时打开了星眸,兀自闪烁着,又像漫天絮雪从不可知处散落。野生樱花源自中国喜马拉雅雪山,又兼具大和民族的“物哀之美”。樱花盛放时如雪般无比绚烂洒脱,而花落时又无比的脆弱堪怜。「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山樱如美人,红颜易消歇。」等花一年,看花十日。一夜飘零,向死而生,总让人为之一叹,也让人卸下了心防,撩拨到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梨花风起,时令就进入暮春了。群芳争妍,桃李满天下时,梨树不声不响。梨花是有操守的士人,素雅不张扬,皆在不动声色中。要等一些时日,方看得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诵之,不由与古人莞尔。满树清气又叫你不敢多看,怕要嫌自己的俗了。 梨花真是一夜开的,打花苞、吐蕊、拆花,舒叶,无人看见它的忙。晨起,一树白花绽放,袅袅炊烟升起,与晨雾、朝霞揉在一起,萦绕着村舍。寂寂梨花,淡淡其华,很宁静,也很唯美,继而似曾相识。仿佛重回儿时的老家,那些飘浮的光阴,也在此刻落了地,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晕染上恬静的、快乐的色彩。
桃李花尽时,桐(泡桐)花开,已是清明了。待桐花落,春光便将老去。「谁与深春共憔悴,隔江一树紫桐花。」敏感的诗人,看到桐花落了,要开始伤春了。村舍周围多见泡桐树,曾在月光下看过桐树。一串串淡紫风铃状的花筒,影影绰绰,远看是一团团微亮如洗的紫雾,迷离似幻。隔近看花葩历历,却又是清媚动人的。夜气温净,益发烘托出烂醉的花香,闻久了简直让人神思恍惚。泡桐树也高大,枝桠舒展,花温柔,当得上姿态万千。 人间四月天,庐山看杜鹃。谷雨前,云蒸霞蔚,乍暖还寒,山下花事正吵吵嚷嚷呢,山上的杜鹃树还是一片悠闲的青绿,并不着急开花。骨子里虽爱热闹,却不争春。待到子规啼时,昨天还悠悠然的绿着,今天就给你一个铺天盖地的惊喜。山坡的一面姹紫嫣红,像铺展开来的绣花棉被,沿着山的脉络波涛起伏。那些被山民们唤它作“映山红”,这些山野生灵以其热情天性,在山里撒着欢。
暮春将尽,苦楝花开。再往后,春芳暂歇,就是绿肥红瘦,热烘烘的夏天了。楝花初绽,白中带紫,半树翠叶,半树繁花。它的花型细小,碎作五瓣,有着叫人断肠的美。谁都会要奇怪,这般高大的树,竟能开出细碎繁密的花,且是纯正不俗的紫,还能萦绕出一地清芬。 开温婉盈盈的花,散缠绵清芬的香,结苦涩的果。世间从来只有前苦后歆的好。苦楝树偏不信。再多温存,再多低眉顺眼,总免不了伤心终场。五月从苦楝树下过,有碎花如雨倾落。伤春的美,有如哀悼。香芬清远,又有如记念。
片片随风吹开又吹落的花瓣,飘落在流年细碎的光阴里,让人恼不得急不得,喜不得怨不得,只好如苏东坡那样叹一声:「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莫要叹惜啊,花下的人,应感怀每一次唯美的相知相遇。好在,一千七百年前的春天,王羲之就告诉我们「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在有限的春光和时光里,所有事物都是暂得的,都是只此一生,不会再来。既然如此,那就珍惜眼前所拥有的,尽兴地玩,人间依然很值得。
无可奈何花落去,须臾悲过,顷刻即喜,又有生如夏花之绚烂。 只要花还在开,一切就都值得期待,这也是我们过日子的底气。
作者:醉石 来源:归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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