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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之恋(小说)
陈林森
除先生之外,宜静心目中也不是没有别的男人。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在婚姻的围城之外,免不了会邂逅心仪的异性,擦出情感的火花。即使是对婚姻忠诚的人,也不例外。张爱玲谈到爱情,这样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宜静多年后无意隐讳,曾经有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一个“恨不相逢未嫁时”的男人。但是她和他,没有结果,甚至没有开花,只有一粒相互爱慕的种子,悄然播进彼此的心田。那种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在她幽深的心湖中激起轻轻而又持久的涟漪,虽然岁月的风云早已淡定,却仍然泛着影影绰绰的玫瑰红的光波。
(一)
1980年2月,有两名大学生分配到了江城制药厂。他们是“文革”期间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也是第一批进入药厂工作的大学生。这一届学员于1976年11月被“推荐选拔”,1977年年初入校,经过三年的学习,1980年年初正式分配工作。那一次同时分到江城制药厂的两名工农兵学员,一个是小何,南京药学院毕业;另一个叫成文,是黑龙江医学院药剂专业。
多年以后,宜静还记得,当成文跨进药厂院门的一刹那,早晨的阳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和胸膛上,他好英俊!在她看来,旁边的小何只是一个陪衬。小何黑黑的,瘦瘦的,好像置身于阴影中一样,黯淡无光。而成文高大帅气,一如灿烂的阳光。宜静相信,当时自己的脸变红了,发烫了。其实当时他们的距离并不很近,但她觉得就像置身在电影镜头里,偶然的一束光线打进幽暗处,让她看见了火焰般跳动的期许。平时这个时候,她一定是进了化验室,开始上班了,但今天不知为什么,她在院子里心神不定地徘徊,仿佛在等待什么。她听见老总叫他成文。厂里管人事的干部也出来了。小成跟领导们打招呼,握手,笑语,递上工作介绍信,眼睛的余光却好似对着宜静微笑。宜静相信,他冲着自己微笑了,虽然只是不易觉察的一瞬间,但她感受到了微笑的温度,那种微笑开放在他英气勃勃的脸上,就像一粒火星一样,点燃了她心中沉睡的渴望。好多年以后,这一点温度,还在温暖着宜静那颗寂寞的心。
后来,宜静逐渐了解到,成文比自己小两岁,还没有对象。但他长相年轻,觉得也就二十五六吧。身高一米七几,肤色白白的,看上去很舒服,是那种看了第一眼还想多看几眼的感觉。他笑的时候也很好看,牙齿雪白雪白的,唇角上有浅浅的笑窝,眼睛闪着迷人的光芒。他性格开朗,脾气随和,永远是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样子。人又很有情趣,听他说话让人很轻松。因为在北方生活了较长时间(他曾到黑龙江当了几年知青),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有时也会流露出他的吴侬软语——听说他是杭州人。
成文来厂后,分配在生产技术科。生产技术科和化验室不在同一楼层,但他在工间的时候,经常来化验室,说说笑话。那时化验室的人都比较年轻,但宜静觉得他多半是为自己而来;化验室的同事,也觉得他对宜静特会开玩笑。但在公开场合,成文并没有明显的在意谁。当他和宜静开玩笑的时候,不会冷落旁人。同事们都愿意看到,至少不反感成文喜欢宜静,他们之间有稍稍亲密一点的关系,大家觉得很正常。有时宜静到车间取样(就是取半成品来化验)去了,回来就有同事告诉她:刚才成文找你来了,你不在,他就走了。药厂年轻女工多,对成文这样的帅哥有好感的不止宜静一人。化验室的黄丽娟就经常有意无意地在成文身上“蹭”一下,嬉闹的时候会更放肆一些,但没有人会把他们往一块想。大家更喜欢开成文和宜静的玩笑,这个时候黄丽娟就会跟着起哄,好像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大家知道宜静是个标准的“淑女”,反而会更加激起人们的兴趣。这时宜静就会脸红,显得不自在,大家就越开心。但成文很注意宜静的神情,他会适时地停止嬉闹,或者悄悄地走开。
(二)
在宜静看来,成文在厂里近两百号人中确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除开他的个头外,他永远穿着干净得体的衣裳,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知识分子的说话习惯,都使他有别于他人。厂里的大老粗多,他们能开很野的玩笑和讲很黄的脏话。成文却不,虽然也说段子,但比较幽默,有水平,显得有教养。宜静喜欢这样的人,喜欢听他说话。成文有时拐弯抹角地开她的玩笑,很含蓄地表露对宜静的好感,别人听不出,宜静听得出。宜静没有对这种暗示做出应有的反应,成文自然不好明言,他知道她的有家室的身份,又不好明言挡着,免得失去一个朋友。宜静和成文在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心跳的时候沉默不语,于是两人只好擦肩而过。宜静每每想起这些,即使事隔多年,仍有一种隐隐的心痛。宜静想,她和成文作为两条平行线也是很好的,至少没有因某个行为的失误而破坏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也没有惹出什么麻烦来。
宜静有时也会主动接近成文,她会借口到生产技术科向成文请教一个问题。她会先给同在生产技术科的小何打招呼,但只跟成文说话。她不会跟成文挨得很近,但成文会靠拢她,向她认真地解释,末了问一句还有什么问题吗,然后扮一个鬼脸。如果这一天,宜静和成文见面了,说话了,宜静一整天就会很兴奋,下班的路上就会一边骑车一边在心里哼“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宜静知道自己的思想中了“邪”,有点深。只是在那个年代,行动上不可能“出轨”。多年后,她还想,如果早遇上他,我也许不会和我先生走到一起的。可是,当时宜静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是已然被人翻过的书,而成文是未婚的单身,是刚刚打开的一扇窗户。宜静对自己说,“我不能有这方面的念想”。
宜静知道,当时成文在江城,连那种意义上的女朋友也没有。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在那个年代不去谈恋爱。即使用现在的眼光看,他也算是“大龄青年”了。如果他有女友了,或者订婚了,宜静心情肯定平静得多,至多只是当做关系比较好点的同事,开玩笑的时候也不会脸红了。但她从来没有问过他情感上的事,她觉得难以启齿,人家会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居心”。其实这是多虑的。宜静完全可以把自己当做是他的姐姐,拿出姐姐的架子来,关系就好处理得多。但在成文面前,宜静却感觉不到自己比他大。何况在那个年代,人就是特别的矜持,虽然双方心有灵犀,但谁也没有挑破那张窗户纸,更不敢越雷池一步。他们彼此都很自重,生怕引起误会。
(三)
上世纪80年代初,江城刚刚兴起跳舞,宜静喜欢跳舞也很会跳舞。有时宜静就会试着问成文,晚上你去不去总工会跳舞呀?成文腼腆地说:等我学会了再去吧。但后来成文好像一直都没学会。在上世纪80年代,跳交谊舞是男女公开交往的最流行方式,但宜静和成文失去了这个机会。宜静觉得这是他作为男人的一个缺陷。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那个年代的男女交往。他们没有在外面约过会,没有单独在一起吃过饭、喝过茶。他们在一起的活动主要是打乒乓球。成文的单身宿舍就在厂会议室的里间,会议室中间摆放着一套乒乓球桌。星期天和晚上,经常有职工在这里打球。宜静家离单位很近,当时先生已经调来了市里,为了能接近成文,有时下班后,先生有空,宜静会让先生管一下孩子的学习,她到厂里打乒乓球。先生忙,她就会把两个女儿一起带到厂里看打球。能够和成文在一起,宜静很开心。成文的球打得很好,只要是比赛(非正式的),他就常常当“皇帝”,这时他就会点宜静的“将”。当成文和别人打球时,她就聚精会神地观察成文的一举一动。成文也喜欢宜静的两个女儿,在厂里看见她们,经常逗她们玩。宜静的两个女儿也喜欢成文,叫他“叔叔”。有时女儿放学,中饭也到厂里来吃,成文就在食堂里和孩子一起玩,玩得很开心。
成文是个既开朗又规矩的男人。有时他们相约打球,实际上只有两个人玩,球桌就在他卧室的外面,玩渴了,宜静就去他房间喝水。他的房间同住两个人,不管那个同室在不在,宜静坐在成文的单人床上喝水、聊天,不需要避讳什么,成文从来不会对她有轻浮的动作。但这样的活动只限于白天,晚上不会两个人独处。有一天晚上,大家正在玩球,突然停电了,顿时漆黑一团。因为这幢房子的电闸门在里面的房间,就是成文的卧室,需要进去处理一下。成文和宜静不约而同地摸着黑进去,因为怕被什么绊着,他们很自然地牵着手。成文的右手拉着宜静的左手,一个成熟男子的有点粗糙的皮肤在女人的手心释放出宽厚而绵延的气味,这使宜静心跳加速。男人的肌肤多半比女人要温热一点,宜静感觉有如火焰般的灼热,在向她传递着生命的密码。在一瞬间,宜静内心十分渴望成文能拥抱自己,哪怕只是在他的胸膛上贴一会儿。多年后宜静回忆,要说我们有“肌肤之亲”,那就是绝无仅有的一次,虽说持续时间不过几分钟,灯一亮,就复归正常了。奇迹终于没有降临,幸福如天边的彩虹,可望而不可即。
(四)
成文把宜静的先生当做学长,他多次到过宜静家,有时和别的同事一起去,有时单独去,和周明理也谈得来,明理把他作为宜静的同事看待,热情地接待他。周明理是“文革”前读完了四年本科的“末代”大学生,成文则是“文革”后期的“末代”工农兵学员。他们的经历都打上了特殊的时代印记。同是大学生,所受的教育,经历的年代,读书的地理环境和各自的专业却是千差万别。正因为如此,他们各自所掌握的信息,彼此都感到新鲜。有时他们也谈政治,有比较接近价值观。比起宜静来,成文显然是周明理更合适的“听众”。
1983年,中央电视台引进日本电视剧《排球女将》,一时引起轰动。剧中的主要人物也在观众中脍炙人口。剧中有一个木木老师,她的特征是一副大大的眼镜,瘦瘦的脸型,挺斯文,也挺洋气。当时木木老师和剧中另一角色小鹿纯子,都备受观众喜爱。成文就说宜静,你就是电视里的木木老师。后来厂里的很多同事,都叫宜静做“木木老师”,成文就是始作俑者。
成文在厂里待了四年,1984年,他在杭州谈了一位女朋友,他又是杭州人,父亲还在杭州,就调离了江城,来到杭州一家企业,担任了那家药厂的厂长。但不久,他和这个女友分手了,一直没有正式结婚,也一直没有子女。对此,不只是宜静,厂里的许多同事都觉得不可思议。先生去世后,宜静不是没想到他,但那时他们失去了联系,成文当时也不知道宜静的先生已经离世。直到先生去世十年后,他们才恢复联系。听说他有一位女友在国外,相好了四五年,但也没有成婚,现在她快要回国了,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宜静觉得他的女朋友一定很优秀,就没有了底气,不敢有什么奢望。后来,宜静慢慢了解到,成文是个孝子,他的老父90多岁了,一直是他照顾。他的婚姻问题长期没有定局,包含着为了父亲而做出牺牲的成分。据说,他与第一任女友的分手,就是因为她对他的父亲不好。对于宜静来说,成文身上还有很多“秘密”没有解开。
按照柏拉图的说法,在这世上有且仅有一个人,对你而言,她(他)是完美的,而且仅对你而言是完美的。然而这是一份何等的沧桑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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