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 | 琵琶岭纪事，寻老城旧时CBD的模样

小丸子。 · 发表于 2021-10-3 17: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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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谈到购物，远没有原来的那种期待。面对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时，心里总会有些莫名的纠结。这纠结，不是因为经济的不允许，更不是因为没什么商品可买，而是源于生活水平的越来越好，把人惯出了挑三拣四的毛病。常常是东西买到家，又要担心家里那些“公主”、“少爷”这不好，那不好的抱怨。这些新世纪新生代，永远也体会不了他们父辈与祖辈当年生活的艰辛。

▲民国三十六年（1947）星子城区图

在南康古城南，有一南北走向的长埂，海拔50米，埂上有土阜，遍植柏树，长埂形似琵琶，故名琵琶岭。在旧时，琵琶岭东北是热闹非凡的商街，西南被古城墙包围。站在岭上四望，均是古城最繁华处。20世纪六十至九十年代初，在琵琶岭上下，积聚了商业“八大公司”，分别是百货公司、五交化公司、食品公司、副食品公司、饮食服务公司、燃料公司、土产棉麻公司和食杂果品公司。它们有些是商业局下辖；有些属于供销社。那时是计划经济时代，物资紧缺，很多东西都要凭票供应，粮票、布票、糖烟酒供应劵、电视机供应劵等等。这些物资不是仅仅有票就可以轻易买到的，还得排队。那时粮站，副食品，百货公司等这些单位的职工是相当令人羡慕的。谁家有这些部门的亲戚，都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可以得到不少好处，供应票虽然还是少不了的，但是却可以减少排队的麻烦或者品质等级上能得到适当照顾。

▲西大街-（朱公坡）

琵琶岭上是一个小广场，有几个篮球场大，旧时这里是城隍庙。旧志载：「府城隍庙在府治南一里，旧在郡谯楼东，明洪武三年（1370）知府孟钦迁今址。」这之后，府城隍庙陆续增建，乾隆间重修戏台，嘉庆间左右增建同善堂、送子堂（大德堂）。城隍源自《周易》“城复于隍”。“城”指城墙，“隍”指城河。高城深池所以卫民，城隍成了守护城池安全的神，官府必祭。后经变迁，逐渐演变成护城安邦、扶正袪邪、御灾撼患、管领亡魂诸事之神，百姓深信。在旧时，城隍庙是一座城池的标志，也是一座城中最具市井烟火气的地方。清咸丰三年（1853），太平天国之乱将庙焚毁。当时城中百姓在庙中将来此行香的南康知府恭安绑架，献于太平军后被杀害，轰动一时。战后虽有修缮，但仅复建前厅，城隍庙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和繁华。

▲ 琵琶岭 - 万家细巷（通西大街）

小广场北旧时有杨裁缝洋楼，建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这是当时古城内最好的房子，三层楼的西式洋房，可见房主家的富裕奢华。杨裁缝原本家境贫穷，他是如何发家暴富的？没有人知道，在坊间都只是一些扑朔迷离的传说。抗战时期，洋楼被日军占为指挥部。解放后，洋楼被没收国有并划给商业局办公，此楼后来常与西大街一起成为影视拍摄取景地。可惜在1980年拍完电影《南昌起义》后洋楼被拆除，在原址上新建了砖混结构的供销社办公楼。小广场南是百货、果杂品、棉麻等公司的仓库。旧时这里也是社仓、丰济仓等所在地，这里临近湖岸码头运输便捷，地势高又不易被水淹，加上周边又都是商铺，因此，此处成了仓储的绝佳地。

▲远眺琵琶岭及杨裁缝洋楼（1938年拍摄）

琵琶岭东北角，是一条十字街，名杨武角。十字街口的四周都是国营商店，东边分别是百货公司东风商场和副食品公司第一门市部，西边分别是工农兵餐厅和副食品公司第二门市部。可见在那个年代，没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了。

琵琶岭北边，十字街口往西走，是一条3米宽的麻石老街。老街由两段组成全长380米，由东往西地势微隆起，约百米到坡顶，此处旧时叫朱公坡。老街以朱公坡分界，东边这一段叫做东（集）大街，也叫正街。西边地势陡峭倾斜直下通大西门，这一段街叫西大街。解放后将正街和西大街合并，统称“西大街”。西大街是古城最热闹的地方，街道两边老式店铺鳞次栉比，共墙相连，临街铺面都设有阁楼，屋檐为弧形，上有雕花，刻着一些动物或人的浮雕，而这些浮雕往往都是在诉说着一个我们现在已不可知的故事。这些都是私营或公私合营的商铺，有油条铺、布匹铺、弹棉花铺、理发店、饼店、酱菜店、钟表店、文具店、药店、纸扎店、竹器店…… 各种南杂北货，透露着一种浓郁的市井生活气息。节日里，老街更为热闹。春节元宵，每家挂起灯笼，更有耍龙舞狮的狂欢；端午节，家家门前挂着艾叶菖蒲，户户粽子飘香；中秋节，还有特有的推磨习俗，孩子们从坡上往坡下撒着欢。

▲西大街（正街）- 今昔对照(老照片1930年摄)

琵琶岭东边，十字街口往南，直通鄱阳湖。旧时以卖文化用品的店铺居多，特别是当地特产金星宋砚，故而也叫“砚池街”。临近湖边有四座牌坊，其下形成的热闹街市称“四牌坊街”。解放后，牌坊陆续拆除，原有的麻石街道路面拓宽，铺成12米宽的水泥路面，并将“砚池街”和“四牌坊街”合并，称为“大众街”，1982年，又将大众街和建设路（府前街）再合并，就是现在的“紫阳南路”。那时的古城实在是小，不到500米的紫阳南路还要靠三条主街才能拼成。

大众街存在时间虽短，却承载着计划经济时代整个县的主要商业，这条街的商铺大都建于解放后，原来的旧街历经了两场战争的摧残，原有铺面倒的倒，拆的拆。至1956年，完成对私营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后，这条街修建了很多建筑，使这里成了国营商业为主体的全县商业中心，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父母都是商业系统的职工，这条街曾经是他们上班的地方，有我满满的回忆，也是我儿时的乐园。

▲大众（杨武角）街-百货公司东风商场(1958年建)

大众街第一家是工农兵餐厅，1967年建，隶属饮食服务公司。这里旧到掉皮的四方桌和泛着油光的连在一起长条凳还留有印象。那时候，最好的美味是喝上一碗猪肝汤，别说吃，光就是闻着香味，吹着浮在汤面的葱花都是一种享受。工农兵楼上在八十年代末曾是录像厅，播放的《射雕英雄传》记忆尤深。紧接工农兵餐厅的是一家卖陶瓷等的日用杂品商店，是食杂果品公司的，隶属供销社，大集体企业。陶瓷商店下面是五交化商店，1963年建。那时的三大件自行车、缝纫机、电视机以及油漆、五金、电器等都要在这里购买，当然，紧缺物资都是要凭票供应，电影《李焕英》买电视机的场景同样也在这里上演。五交化商店往下是琵琶岭商店，两商店没有相连，中间隔一条小巷，名昌谷巷，有百余级台阶往西直通琵琶岭上小广场，这里也是东边上琵琶岭的唯一的通道。旧志府城图载：昌谷巷在砚池街，通琵琶岭上。

▲ 大众（杨武角）街 - 工农兵餐厅（1967年建）

与琵琶岭商店建在一起的是菜市场，隶属于副食品公司，物资匮乏时期，海带等重要食品都要凭票供应。那时的美味，榨菜、萝卜丝，酱黄瓜等都是出自这里。父亲在此工作过一段时间，有一次，他带我进了菜市场后面的地窖，这个地窖非常深且空间很大，里面阴凉通风。我曾一度怀疑这个“山洞”横穿整个琵琶岭，从另一侧岭下某处出口。

▲ 琵琶岭 - 昌谷巷（通砚池街）

菜市场街正对面的是南康餐厅（现在的耶稣教堂），1961年建。和这条路上星子饭店、工农兵餐厅一起，隶属饮食服务公司，母亲在三处都工作过。虽然是家属，我在两家餐厅吃东西和别人一样，少不了粮票。唯一不同是我可以享受VIP服务，不用排队，当然，份量上也是可以得到照顾的。南康餐厅印像最深的是这里做冷饮，整个星子的冰棒、冰淇淋，冰绿豆等都出自这里。儿时的我对冰棒并没有特别的期待，或者说，是对冰棒的“冰”没特别期待，对冰棒的“棒”还是很喜欢的，收集了不少。一把一把的小竹棒，拿到学校，和小伙伴“挑”着玩，“编”着玩。这些自制玩具确实给我的童年增添了不少欢乐时光。

▲ 大众街（砚池街） - 菜市场

菜市场再往下，依次是食品公司卤味门市部、工商所、中医院、大众照相馆、人民（工商）银行储蓄所、二轻局门市部等直到南门码头。食品公司卤味门市部是两层，一楼卖鲜肉，二楼卖卤肉、卤制品。大众照相馆是公私合营的，私方代表张树德，原在西大街正街，1965年转为国营并迁址大众街，九十年代后期照相馆改成水上公安分局。人民银行的大楼（1984年剥离出工商银行）是当时这条街最好的建筑。工商所和中医院对面为医药公司，旧时县衙所在地。照相馆和储蓄所对面是武装部，旧时县儒学大成殿在此。二轻局门市部占用了很长的街面，一些船上用品、农机配件等在此销售。二轻门市部对面是税务局、搬运公司和砂石公司，都是办公楼和围墙，没有开设店铺。

▲大众街（四牌坊街）- 银行大楼

大众街在银行储蓄所这里略微转了点角，而这个转角就是原来砚池街和四牌坊街的分界点。旧时四牌坊街道两边是没有商铺店面的。平时仅作为摆摊的临时的市集，此处紧靠湖边，春末夏初，梅雨季后，这里常常会涨大水被淹，因此这里平时仅作为摆摊的临时市集。解放后，特别是八十年代后，这里就成了自由贸易区。当时什么东西放开卖了，在这里就都有得买，基本都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食品和日用品。当时家里用不完的粮票，拿到这里去和农民兄弟换取鸡鸭、禽蛋和蔬菜。计划经济时期，出门就要用粮票，光有钱都不行。只有商品粮才有粮票，难怪那时抢破头都要吃上商品粮。

▲大众街（四牌坊街） - 转角处（1938年摄）

琵琶岭正南角，也是琵琶岭最低处，连着古城紫阳门。这里是一个五岔路口。也是四条路的起点，即往东南的彭蠡路、往北的紫阳路（大众街）、往琵琶岭上的庙前巷、往西北的匡庐路。旧志府城图载庙前巷，1990年星子县志载：「庙前巷，在航运公司侧，上通琵琶岭。」航运公司和造船厂是县办大集体企业，隶属交通局管辖。庙前巷的得名是因为琵琶岭上有府城隍庙。庙前巷很宽，有车道由此缓步上升至琵琶岭上。车道旁分别有棉麻公司、食杂果品公司等企业，路的尽头即是琵琶岭上小广场。

▲ 大众街（紫阳南路）-匡庐路交汇处（航运公司）

琵琶岭南边，是较平缓的低洼地，旧时这里是城墙，解放后城墙拆除，改建了匡庐路。每年夏天，都会涨水。而这里除了航运公司，还有副食品公司的仓库，以及土产公司办公楼及废品收购站，林业局等。废品收购站总能给我惊喜，儿时的假日成天只知道玩，当然，玩的时候也顺便出点成绩，这成绩就是利用再生资源回收进行创收。比如：养蚕的茧，树上捡的蝉蜕和木子（乌桕）、荒地里的蓖麻子、走湖岸线时发现的废铁，家中的旧书、牙膏皮等等，我们总是想尽办法拿去卖。换来的钱还没捂热就去街上买吃的，大块朵颐一番。

▲大众街（四牌坊街） - 二轻局办公楼

琵琶岭西边，是陡坎，几十米高的土坎几乎无路可上到岭上，坎下是匡庐路，零星分布着少量民居，另有建筑公司的锯板厂。沿匡庐路往北上走300米，就到了旧时的小西门，计划经济时代，这里有食品公司、副食品公司糖仓库，食品加工厂等商业系统企业。食品加工厂，建于1958年，加工厂里有很多大缸，食品厂主要做酱油、酒、豆腐、糕点等。生产的寸金糖、交切糖等被评为省优产品。父亲早年在此工作过，我有记忆开始，他就在食品厂南边的糖仓库做保管员。所以糖仓库和食品厂这两处，也是儿时常来打发时间的地方。从食品厂往东上坡，就是副食品公司的办公楼，再往东上百余级台阶，就是琵琶岭上小广场。

▲匡庐路（小西门） - 食品厂

琵琶岭西北角，也即食品厂再往北，是旧时的新庙会街，通县城隍庙。县城隍庙在大西门（注：大西门仅为地名，真正的古城西门在一里外的迎春岭上，称西宁门），现在的粮食局加工厂办公楼处。因太平军攻城，同时毁坏了府、县两座城隍庙，战乱结束后，星子令蓝煦后迁址天宁寺遗址，重新建了县城隍庙，还在庙前空余之地打造了一条商业街，叫新庙会街。「甃石为街，旁盖店屋数十间，招人租赁贸易，究以货物不集，工技不居，应召者现尚寥寥。」商业街的打造是失败的，古城巴掌大的地方，同时支撑不了两个商业中心，东边亮了西边就不亮，新庙会街因位置偏，人又少怎么漾（星子方言，繁荣的意思）得起来？新庙会街在抗日战争时被轰炸后彻底荒废。

▲琵琶岭（小广场前）的石狮子

大西门通西大街，至此，琵琶岭四围合围，周长约1200米，可以看出整个琵琶岭并不大，面积也仅百二十余亩而已。

后记：琵琶岭的开发始自南宋，朱熹知南康军时在琵琶岭上开辟朱公坡，建社仓，又在琵琶岭南端修湖堤，扩码头。还要求「务（税务）官轻减商税，招邀客旅，令得通行……不必竭取于一时然后为快也。」（《晦庵集》），鼓励农民“入城货卖，办籴口食”。此后，琵琶岭、朱公坡商贾云集，城南码头，帆樯林立，古城也成为江西乃至长江流域重要的商旅古镇。至明朝时，琵琶岭进入繁荣时期。明初官府将城隍庙移至府衙西南的琵琶岭，将大成殿移至成府衙东南的余公岭，至此，将原来以谯楼（府衙）一处高度集中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分散为以谯楼（府衙）为政治中心，以城隍庙周边为经济中心，以大成殿周边为文化中心，形成了三驾马车并驾齐驱，拉大了整个古城的城市布局，而这种政治、文化、经济共同繁荣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

▲ 琵琶岭 - 庙前巷（通四牌坊街）

曾经，以谯楼为代表的真儒过化之政脉，以大成殿为代表的理学名邦之文脉，以城隍庙为代表的市井老街之商脉，三脉生生不息地传承，是古城千年的人文风雅，也是千年古城的根。近年来，古城三脉已经逐渐成了房地产化大趋势。其中，南康名都小区已经占据了樵楼后府衙旧址，紫阳豪庭小区已经占据了大成殿旧址。琵琶岭也于2018年启动旧城改造，拆除了上面所有建筑。又惊闻，这里将开发为住宅小区。此后，城内再也没有古城三脉的容身之地了，不知是可怜，可叹还是可悲。

文：醉石

来源：归宗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