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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先生与他的佣人 ——牯岭的尘封往事 牯岭美国学校校友70年后回到庐山。
1935年秋天,牯岭很不景气,十分萧条,父亲说,祖父就是在这一年带着他上牯岭的,我们老家在曹家垅,头年闹了大旱灾,村里人在四处讨饭。
“他是在发现人才”
上山后,父亲他们靠做零工度日,工难找,有一天没一天的,找不到工作时,就没有饭吃。有一天,他们做工的人聚在一起,无意中遇到了一个洋人,这洋人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夹了个拐棍,看起来和蔼可亲,有的人跟他熟悉,叫他郭先生,有的又管叫他郭洋人。
郭先生是英国人,只知道他是个在庐山做建筑的开发商,他有一门店在平安旅社旁边(现山洞旁),家就住在长冲东谷的河西路(41号别墅),在小教堂对面。他是来叫大伙儿做事的。
父亲那天做的事是清理家院,他家院破败久荒,割草、平地、挖沟等工作量很大,几个人天天来做,按天数结帐。可大家能找到事做十分不容易,所以就天天慢腾腾地做。大院落只那么多的活儿,竟然做了十多天。只有我祖父和父亲例外,他们忠厚老实,只管做手上的事。
一般人都说洋人不谙世事,洋人走路是笔直地走,不知拐弯。如果他们去找人,人家躲在门角里他就找不到。可这位郭先生不是,他精明着呢,没有人知道,他天天就在窗台上向下悄悄地张望,哪个人在偷懒,哪个人不偷,几多天下来后,他心知肚明。
结账那天,大家都得了钱,可我祖父和父亲俩人不发,郭先生也不解释,这下子,他俩心里纳闷:我们也天天做事,没有偷一下懒,工钱为什么不发我们?
待大伙走后,郭先生叫住了他爷子俩,跟他俩说,工钱我会给你们的,马上就给,而且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等大伙走远了,郭洋人这才说,他家里要长期雇用两个佣工,这几天请这么多人来整理院落,用现在的话说,他是在发现人才,挑选人才。他看中他爷俩儿做事老实,祖父一听说有此等好事,求之不得,在那年月找工做真是太难,太难的了。
“连我家的佣人都要抓?”
郭先生人真好,在他家做佣工,每月规定发两块大洋,而且选取一小房子让他们居住。平时就是扫地,种花,割草,再打打杂事,从此,祖父和父亲两人生活就稳定下来了。一个月有两块大洋生活的人家,对于当年,真可以说是进入了天堂。不久,又因为有了住房,祖母和我姑姑们也从乡下接上牯岭。就这样爷子俩老老实实做事,郭洋人很满意。天长日久,主佣之间便渐渐有了家人般的感情。
1938年底,日本人攻打庐山,中国军队在山上死守,几个月后兵源不够,一天,父亲被当时的国民党保安团抓了当兵(就关在中路修道院),此事祖母知道后,曹家几代人都是单传,只父亲这一独子,全家人心急火燎,祖母就一直哭。
这哭声让郭先生听到,他得知此事,立马穿上他的西装礼服,戴着礼帽,走到国民党保安团团部(124号别墅),见了哨兵,他说要见他们的长官,他是个英国人。国民党对洋人是另眼相待的,长官出来了,他说了这事,又说出父亲的名字,于是,他去找父亲,父亲就关在那里面。郭先生说,这位就是我家的佣人,你们连我家的佣人都要抓?
很快,父亲被放出来了,全家人对他感激不尽。
“郭先生帮过许多难民”
又有一次,是日本人攻占了庐山。一天早上,父亲烧火炉倒炉灰,炉灰火未燃尽,倒在山边后就引发了山火。日本宪兵队赶到又抓走了父亲,这一下祖母又去找郭先生,可此次不同于上次了,上次是国民党抓走的,好歹是中国人,这次是日本人。开战后英日关系恶化,他去找日本人没有用。可我们一家人就只认识他郭先生。
没有办法,郭先生又穿上礼服,戴上礼帽,夹了拐棍走出了门。他想他在庐山还有个德国朋友,可能行!于是,他去了,与他德国朋友一说,那朋友就陪他去了一趟,日本人畏惧德国人,见到德国人,父亲又给放了出来。事后才知,如果不是郭先生,日本人最狠毒,谁要是在牯岭哪地方打了枪,放了火,他们抓走人,不问青红皂白,说杀就杀。
日本人攻陷庐山,郭先生也帮过许多难民,有一居民蔡某,他一家人由郭先生安排在94号别墅避难,一家子有大人有小孩,小孩子爱哭,日本人到山的第一天,就有94号别墅别的居民请日本人赴宴,郭先生有心地拿来糖果,哄小孩子,说千万不要哭。生怕日本人发现这里有中国难民,结果相安无事。
父亲还是父亲
郭先生喜欢牯岭,一直到日本人投降,他还在牯岭,牯岭此时一天天穷困萧条,他的家景也渐渐惨淡,难以维持。有一天,他找到我父亲想辞退父亲(祖父已去世)可他先不说,而是先在美国学校找到一份父亲适合的厨房工作,做烘烤面包点心,待找妥当之后,他才说,“是我的家境不好,真难以启口,是迫不得已才辞退你的,请你原谅,可我已经给你另找到一份工作,那地方也是我的好朋友,和我的家一样,只是换了个地方,请你放心……”
从此后,我父亲就在美国学堂做白案。因年景不好校长亲管厨房事务,父亲工作仍然是任劳任怨,一五一十。
在此工作,父亲又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学堂人多,厨房大,天天烘烤面包、饼干、蛋糕等点心,但隔三差五,就有人作小动作,下班时衣服中捎一点,口袋中放几块,家里人没有饭吃了,这也在情理之中。可我父亲就不,他再穷再饿,死人也不做这等不光彩的事,他天天空手来,又空手去。
这事居然让校长发现,有一天,校长叫父亲去,父亲不知何事?到了办公室,校长问他,你天天来上班,别人都拿点心回家,你怎么不拿呢?父亲说:“我来做事,学堂里给了我工资,我为什么还要拿东西回去呢?”
校长笑了笑说,“你真是老实人,这么吧,这桌子上的点心你拿回去。父亲一看,两筒饼干筒内装有点心。”见此,父亲连说,“不、不……”校长又说了话,“你们都是同样人做同样事,老实人总不能吃亏,你拿去,这是学堂送你的,他们偷我都知而不闻,我给你,你还不收?人和人真有许多的不同。”最后推托不过,父亲才拿走了。这两个饼干筒“文革”前还在我家里呢,后来,年岁太久,筒底烂了才给丢掉的。那筒子很好看,我见到过,圆圆的,上有盖,外面写有许多英文字。
“一言不发,两眼却在流泪”
1951年的庐山,通知所有的外国人回国,这所美国学校也在其中,大多数人见美国人要走了,他们见东西就拿,家具,灯具,大小玩艺儿,只要可以搬得动的,都拿走,有点像抢。父亲仍旧是父亲,他老老实实,手不伸一下。
此事又让校长知道,父亲又被叫到办公室。只听到校长在说话,父亲一言不语却在两眼流泪。临别时校长送给我父亲几样东西——望远镜、照相机、白金丝眼镜、手表各一件,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有些东西如今还在,我们家一直保留下来。
郭先生也是那年走的,临走时,郭先生问过我父亲,能同他一起去英国么?郭先生是真心诚意地邀请,他当然可以带他的佣人回国。父亲终归是父亲,他是老实人,老实人哪敢漂洋过海,还要坐一个多月的轮船,又远离家人呢?临别时又除了流泪,他送郭先生在新路口,他竟说不出一句话了,只是拉住郭洋人的双手不放。
父亲在2002年去世,他生前总是悄悄地说,在牯岭的洋人们有的并不坏,有的洋人简直太好了,但是当年的日本鬼子是坏透了。
那位美国学校的校长姓什么?不知,而那位郭先生叫什么名字?也不知,可惜,父亲已去世,就没地方问了。(曹正中/口述 邵友光/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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