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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人民万岁 于 2016-3-14 16:18 编辑
星子旧城琐忆•人物篇之二
邻居周伯,是个仓库管理员。 身材不高,但很结实。两手粗壮有力,脖颈后面有一个大而圆的包,一看就知道是个能挑重担的人。 周伯有四个儿子,最大的比我大一岁,老二比我小一岁。生到第四个儿子的时候,思女心切的他,给这个小儿子取了个女孩的名字“瑶瑶”,并且给这个小男孩扎起了两个小辫。直到这小孩要上学的时候,才给他剃了个光头。当时这小孩的脑袋中间有一条黑黑的线,从头顶延伸到前额。应该是扎左右两条小辫时,因为头发从脑袋中间分开,正中的部分没有头发遮挡,头皮给太阳晒黑了。 养四个儿子和养四个女儿是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吃东西像鸡啄米,一点点就够;男孩子吃饭就像猛虎,好像永远填不饱。 周伯最大的任务,就是要拼命喂饱这如狼似虎的四个儿。 仓库里有时会来一些外地拉贷的车辆,有的车是刚拉过豆饼的。所谓豆饼,就是将黄豆炒熟以后,压榨出里面的油脂,剩下的残渣。这些豆饼被挤得扁扁的,有点像饼干。咬上一口,也有一点香味。但因为榨过了,所以没有油脂,营养没有多少,但用来哄肚皮还是可以的。周伯把这些豆饼收集起来,带回家给他的儿子们吃,他的儿子们则把这些东西当做美味的零食,邀我一同分享。 但拉豆饼的车不是常来,所以周伯还要想别的办法。 他不知从哪里搞来很多叫“芋头婆”的东西。这东西是种芋头的人,收走芋头后剩下的。芋头婆实际上是芋头的种子,它种在土里,周围慢慢地长出些小芋头。小芋头吸收芋头婆的营养,慢慢地长大。一般人吃的就是这种芋头婆周围的小芋头。至于芋头婆本身,人们一般是不要的,因为既没什么营养,口感也差。周伯把这些东西一担一担地买来或是捡来,当作一家人的饭。 周伯还有一个填饱肚子的办法,就是带领全家吃白菜。他家在西郊有一块不大的菜地,他在上面种了大量的白菜。白菜几乎一年四季都可以种,这样他家也就常常有白菜可吃。洗菜的常常是他的大儿子,一洗就是一大盆。一片一片地掰下菜叶,菜帮要一片一片的洗,菜叶则是几片迭在一起,像搓衣服一样搓。他搓菜叶总是用很大力,直到搓得破裂,渗出绿汁为止。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力。他炒白菜,我也去看。他把砧板放在灶台上,把白菜一刀一刀地切下,菜就直接下到锅里了。那菜锅是农村人烧灶用的大铁锅,可以装两脸盆的水。菜放在锅里,几乎把锅装满。为了使白菜好吃些,他会往菜里面放一点辣椒粉之类的调味品。 每年春暖花开,鄱阳湖刚刚涨水的时候,周伯就会和其他一些邻居们一样,开始一种新的捕食行动:捉鱼。 鄱阳湖的水,从下游慢慢地浸漫上来。玉京山、落星墩附近的鄱阳湖底,在冬天是干的,长满了杂草。春天到来的时候,湖水涨上来,刚刚盖过草尖,这里就成了鱼儿们产籽的天堂,这里就是捉鱼的地方。周伯他们夜晚出发,带上一个竹子编的罩鸡用的罩子,再带上一个鱼篓,就可以了。我有一次看到他儿子在“迟鱼”,是几条筷子那么长的带肉刺的河豚。他边迟边说,这种鱼是有毒的,搞不好会吃死人。我当时就想,要是怕毒死,就不要吃喽,但没有说出口。 有一次我在场院里玩,看到周伯在自家门口吃饭。一粒饭从碗边上掉到了地下,他蹲下身子用大拇指和食指把这颗饭粒小心地捏起来,用力吹了两口气,然后放进了嘴里。一摆头,看到我正看着他,脸上显得有些不自在;而我也赶紧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跑开了。 粮站减价处理一批面条。这面条是有点“恶”的,就是有点霉。他家一下买了很多,煮了一大锅,尽他几个儿子吃个够。他家老三端着一碗面到外面场地来吃,我过去看看,那是一碗下了酱油的面条,看不到一点油花。他家老三正吃得开心,他家老二蹩过来,对我说:“他刚才呕过了,现在又来吃。” 有一次我去他家串门,看到他家碗厨里有一小碗剩饭,有点焦。当时他家老二正在我身边,我就开玩笑地对他说:“这碗饭给我吃吧。”这个实诚的老二居然说::“可以。”我当时也是傻劲上来了,三下五除二,把那小半碗剩饭给干掉了。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后来,他家老三告诉我,老二挨了打。我的脑袋当时好像给雷击了一样。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想起这事,我还是感到很内疚。 周伯会木匠活,他自己有一套刨子锯子凿子墨斗等木匠工具,很爱惜。不懂事的儿子要是拿出来玩,是要被骂的。 他家的柴,是他自己上庐山去砍来的。天不亮,他就带上“葱槁”、砍刀和绳子,出发了。葱蒿只是读音,扁担状,两头尖尖包了铁,有点像杀人兵器,但实际只是用来挑柴火的工具。挑的时候,只要把两个尖头往綑好的柴綑上一插,挑起来就可以走。 周伯砍柴总是爬到别人很少去的高处,砍那映山红的粗枝,这种树很坚硬,耐烧,但是很重。周伯的颈背后,那个圆圆的鼓包,应该跟他挑柴有关。周伯有时运气好,可以砍回一几根粗一点的树干,这个它是舍不得烧掉的,他拿来做家具。他做家具,外人看不出来,听不到大的响动,也看不到飞扬的锯末、刨花什么的。你去他家玩,会突然发现他家多了一个柜子、椅子之类的东西,做得非常结实。木头是结实的,榫接是结实的。那新东西实实在在地墩在地里,等着你去坐,去挤,去压,去放东西。有的地方凹凸不平,这是因为木料不够大,不能再施锯刨,他就只好因材就俭了。当然,都是没有上漆的。 我家每次搬家,周伯都来帮忙。有些来帮忙的人,喜欢结成团伙,吆五喝六的,抬起一个大家具,边说笑边走,热热闹闹的样子。周伯则不同,他总是一个人,专门挑小一点的但是最沉重的物件如煤球炉之类的东西,默默地整理出一担,绑得结结实实的,默默地挑上;到了,放下,解开;双默默地返回,再整理,再挑一担;如此往复。等到没什么东西可搬了,也不说什么,拍拍手,回去了。 周伯在家里,对自己的儿子们,有点严厉,有时会动粗;但是在外面,对我们邻居家的孩子,总是和和气,面带微笑。但有一次例外。 那一年在街上的店铺里可以买到一种叫“电光炮”的爆竹,短短粗粗,像人的一节手指头。这种爆竹的火药很特别。以前的爆竹里面,大都是黄色或者黑色的粉沫,可是这种电光炮里面的火药是黑色颗粒状的,有人说这种火药是用来做子弹的。我试点过一个,“嘣”的一声巨响,同时发出一团耀眼的白光。我和几个伙伴在仓库门前的水泥大道上放这种炮仗。点着一个,然后迅速地把一个空洋铁皮罐头盖在爆竹上,人赶快躲开。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铁皮罐头飞上了十几米高的空中,大家热烈欢呼。响声惊动了房间里的周伯,他出来一看,大声呵斥:“是哪个放咯爆竹,咯里不能放爆竹!”大家从来没见过周伯会发火,都给镇住了,没人再敢放。 周伯工作非常勤恳踏实,得到上级的赏识,把他调到办公室去工作。可是去了不久,他又回到仓库做管理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家搬走以后,有两户人家去住过,但这两家都出了事,家里的人不得平安。到后来,没人敢来住了,说是有邪气。周伯的四个儿子都慢慢长大了,正为住处发愁。发现这个情况,他说:“我不怕,我来住。”他住进来以后,有一次,我听我妈妈说,周伯伯摔跤了。他去上灯泡,结果不知怎么回事,一下摔下来,摔掉了两颗门牙。刚听到这个消息,我根本不相信,因为周伯在我印象中,是极其睿智谨慎小心老成持重的,他做事不可能会这么冒失。但不信也得信。他后来一直这么住下去,也没有听说再发生过什么事。 周伯现在早已退休,四个儿子全都成家立业了。有了孙子,也有了孙女。孙女的出现,应该会使他老人家自感大慰平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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