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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这代人来说,邓丽君是高山上的雪莲,沙漠中的清泉,是我们的梦中情人。这篇王开岭先生的博客是我看到的写邓丽君的最好的文章,所以就转了。--------塘边土著)
人是奇怪的,有些对别人无所谓的事物,于之却珍贵无比且美好得不可思议。大概这和一个人的特殊心路有关,与其天生的敏感体质、生命类型、某个岁季的精神气候有关。
邓丽君。
一个我深深喜爱的名字。我在任何时候都愿意充当她的报幕人:“小村之恋”“在水一方”“独上西楼”“再见,我的爱人”“你在我梦里”……丝毫不会为公然赞美她而羞愧,更不惮被阳春白雪的音乐士大夫所嘲笑。
为爱而生,为爱而死。她的使命是在一个普遍淡漠爱的年代里出演爱情。她的事业是让一抹青衣红粉从男人的眼前姗姗飘过……
在单身的夜晚,在寂廖雨天,在合书小憩的午后,她的歌声从遥远的海岛踏波而来,像颤颤丝绸,像袅袅朦月,像天涯吹来的一叶扁舟……
不错,太甜了。但并非所有的甜都堪称“饴”,并非任一种姿色都闪耀着泪光,含着颤抖之蕊。她是甘草和白露的甜,苦难之夜的甜,不加糖的甜,荡气回肠的甜。不错,她太烂漫,甚至称得上婀娜与摇曳,但在一个绝少红粉的枯稿年代,在一场裙裾被割掉的正襟岁月,这摇曳曾给人带来多大的惊喜和神怡。
其实,任一个懂她的人,都会从甜中品出那缕深藏的艾苦,从清冷和幽怨里读出那份善良与洁白,这正是最感动我的东西。一个妩媚的女人,一个易受伤的女人,一个欢颜示人的女人,却纤尘不染,一点不浑浊、不憔悴、不萎靡……
她适于离情、伤逝与怀旧,适于游子的望乡,适于无眠灯下的昏黄,适于雨滴石阶、人伫窗畔的孤独……她是疾病时代的健康,僵硬岁月里的柔曼,女人中的女人,你我中的你我。
“邓丽君”,她使这名字听起来仿佛一记词牌。凭歌声,凭那如诉如泣的颤音,那深涧流瀑的心律,我断定她星光般的美丽。
她纯洁得永远像春天,像蝴蝶。躲进她的歌,就像躲进姐妹的长发,躲进母亲的旗袍里。不必羞愧。不必。
有那么几年,逢深夜,我的功课即戴着耳塞,躲在被窝里捕捉各式电波——那些夜空中成群流浪的精灵(它们是我一年四季的萤火虫)。一个频率,或许是台湾吧,每逢子夜的某个时分,总会赠送她的歌。很多时候,她是用粤语唱的,不甚懂,但不重要,对我来说,她已成了一道和月光、缠绵、大海、思念有关的女性背景。她是我的夜晚——不,是我世界里最重要的女客。
我想,或许有一天,她会到海的这边来,带着她的长发和旗袍。
可,就在那轮深夜,公元1995年5月9日,大约凌晨1点钟,一磅霹雳蓦然炸响:一代歌后邓丽君猝然辞世,泰国清迈……那晚的电波,全被一股黑天鹅绒的气息罩住了。她的歌,她的笑,她的柔软,她的耳语,她独特的颤声……
邓丽君邓丽君……
一部嵌进我身体里的柔软。一个我听了多年的女人。 她被上帝接走了。永远的在水一方。永远泊在了海的那边。
如今,我怀念她,就像怀念逝去的青春和发黄的日记,就像怀念前世生生死死的爱人,毫不羞愧。
我在无数场合听过有人唱邓丽君的歌,亦无数次听见一个声音:“俗!”不错,俗。很奇怪,为什么同样的歌词,换了个通道就变了味?仿佛不是从生命而是从胃里发出来的?但我想,若这“俗”是冲着邓丽君,我一定会怒不可遏,或者,我会把俗看成一个很高贵很美好的字…… 有年冬天,北京,一间酒吧里,朋友在向我淡淡地介绍一对朋友,他指着女子说:“就是她,大陆唱邓丽君最好的,曾有人拿她的歌做盗版……”我一惊,很用心地凝视那女子。的确,她很像我记忆中邓丽君的模样——精神模样。自始至终,她几乎不开口,只有气息,风清云淡的气息,冰薄荷的气息……后来,那女子应邀唱了一首,我深深震颤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邓丽君的歌声由一个现实女子的体内汹涌而出。不,不是模仿,不是遗像的声音,不是磁带的声音。她源自一具鲜活的青春之身,自然地,就像月光从海面上升起。
那个阳光还算灿烂的下午,我确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当年黑夜的潮涌,一股角落里的苦艾的沁凉。感谢她。我相信友人的话,邓丽君是一个密码,而她天生就理解这个密码,所以很本色就唱出了她。其实,她只需唱出自己就够了。
她们是生命的同类,精神的姐妹。
走出酒吧的那一刹,我被遽然刺来的阳光吓了一跳。闭上眼,我想起了我的收音机。它已很旧很老,退役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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