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何处？----景玉川

安安. · 发表于 2023-10-20 10: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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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何处？

景玉川

杏林本是一个极富诗意的名词，它与董奉相连，更让人心驰神往。因为董奉既是医家，又是仙人，是世人仰慕的对象。“病愈种杏”的故事，使“杏林”成了医学的代名词，“杏林春暖”、“杏林圣手”等词都与治病救人的医者有缘。

董奉杏林的故事，最早见之于东晋东林寺高僧慧远的《庐山略

记》，他在文中说：

（庐山）“第三岭极高峻，其后有岩，汉董奉复馆于岩下，常

为人治病，法多神验，病愈者，令栽杏五株，数年之间，蔚然成

林，计奉在人间近三百年，容状常如三十时，俄而升仙，绝迹于杏林”。

北宋陈舜俞的《庐山记》、南宋曾慥的《集仙传》与元代赵道一的《真仙通鉴》等著述，都提到了董奉杏林。这些书文介绍：

董奉是三国时(221-264年)东吴福州人，一代名医。传说交州刺史杜燮病逝已三天，正要入殓安葬，董奉闻讯赶来，将药丸放在杜燮口中。过了一会，死去三天的杜燮竟睁开了眼睛，半天后已能坐起，几天后病已痊愈。董奉不但医术高超，且道术非凡。他可祈天求雨，能画符杀蛟。县城东河里潜伏吃人之蛟，遇大水便出来伤人，百姓非常惶恐。董奉随手画一符丢入水中，顿时河水汹涌，不久水面上便浮出蛟的尸体。

不知何年，董奉来庐山隐居，一边修炼，一边为人治病。他医德高尚,治病分文不取，只要求重病者病好后，种五棵杏树，轻病者种一棵杏树。因此四面八方闻讯而来治病者越来越多，久而久之，他住的地方，长成了一片郁郁杏林。杏子年年丰收，董奉在林中盖草舍贮藏杏果，并命老虎看守。他张贴告示：买杏之人只需用器具装谷物放在草舍中，就可自取同样份量的杏子。如果有谁贪心，多装杏子，林中老虎就会怒吼，贪心者赶快把多装的杏子退出来。董奉将卖杏所得的粟米，分赠贫苦人家。

杏林及周边风光迷人，一条名杏林源的小河从林间流过。杏林年年花谢花飞，香气氲氤。董奉在此生活多年，永嘉时（307-313年）近300岁才羽化成仙。由于他善于养生， 200多岁看起来只像30左右。

董奉虽已离去，杏林的故事广为流传，引起后人极大的兴趣，唐代几位大诗人都曾写诗表达羡慕之情。王维诗曰：“董奉杏成林，陶潜菊盈把”；李白也欲“匡山买杏田”；杜甫则云：“香炉峰色隐晴湖，种杏仙家近白榆” 。“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曹雪芹的《红楼梦》也将杏林入词入曲……

杏林名满天下。千百年来，每朝每代，都有人来寻找杏林。可惜自董奉离去，那片花谢花飞的杏林也消失了。慧远是最早介绍杏林的人，但是他的《庐山略记》却没有告诉人们杏林在庐山什么地方？哪一座峰？宋、元代的《集仙传》和《真仙通鉴》，也没有说明杏林在何处，引得后人争论不休。概括起来说，争论的杏林约有三处：一处在山北莲花峰下；一处在山南上霄峰下；还有一处在陶渊明醉石附近的般若峰下（也有说金轮峰下）。

白居易曾修仙炼丹，自然也仰慕董奉。他任江州司马的三年中，跑遍了庐山南北，写了很多诗，但没有写一首写杏林的。也许白司马在江州三年，一直没有找到董奉的杏林。

已知第一位写诗肯定杏林在何地的是北宋的张景(970-1018年)，同时代的陈舜俞（1026 -1075年）在其《庐山记》中同意这一判断，并引用了这首诗：

桃花谩说武陵源。

误杀刘郎不得仙。

争似莲花峰下客。

栽成红杏上青天。

张景写诗时董奉离去已近八百年，他却断定杏林在山北莲花峰下，这难让人认同。因为慧远称杏林在“极高峻”的“第三岭”下，这指的应是汉阳峰。山北的莲花峰远离汉阳峰，它身后的山绝对算不上“极高峻”的峰，位置也排不上第三。与张景同时代的苏颂有诗曰：“康王观里采芝田，董奉家边种杏坛”。南宋钱闻诗淳熙八年（1181年）知南康军时，也写有《杏坛》一诗：“真人升去寂无音，徒指空坛说杏林”。元代胡奎《杏林》则云：“ 匡庐西望太霞边，种杏仙人不计年”……这些诗都没有说明杏林在什么何处。

到了明、清两代，人们基本认定董奉杏林在庐山山南，因而来山

南游历、寻找杏林的名人大大增加。如明代状元曾棨（qǐ，1372-1432年）、榜眼练子宁(1350-1402年)、探花岳正(1418-1472年)、以及谢缙、罗汝敬、方文等都在杏林留下了诗作。

1991年，星子县一支文物考察组在山南考察，他们于一处墓穴中发现了明代归宗寺住持果清禅师的《重兴归宗田地界址碑记》和有关图刻。碑记及图刻记载了董奉杏林、杏坛庵和庵产，指出杏坛庵在陶渊明醉石以东，庵产方圆百亩……同治《南康府志》称：

“金轮峰下，有董奉杏林，即奉种杏处。又有董奉馆，即董真人坛，又云杏坛庵，乃常禅师退居之地即董仙杏林也。”

也有人说杏林在般若峰下。古志书地图中，这两座峰并肩而立，所以言杏林无论在般若峰下还是金轮峰下，都说得过去。两峰背后是“极高峻”的最高峰汉阳峰，峰下传说有“大禹石室”。《南康府志》里杏坛庵又称香泉寺，星子诗人曹龙树(1749~1814年)中举前，曾在寺中读书，时间为乾隆二十九年和三十年，曹龙树《香泉寺》一诗序与诗道：

“《真仙通鉴》董奉，字君异……后居庐山般若峰下……有泉流经杏林，挂壁而下，香洌异常。泉旁一寺，以香泉名，余十五六岁时，肄业于斯，倚山临涧，高旷清幽，洵佳境也。

岧峣（tiáo yáo，高峻）纡涧迳，竹树锁含岈（yá ，谷深）。

何处寻丹灶，斯泉酿杏花。

真仙子宅子，好出家人家。

歌啸烟霞上，青云路不赊”。

这说明到了曹龙树时代，人们认定香泉寺一带，就是当年董奉杏林所在地。曹龙树读书时曾写有六言诗《庐山居》15首，记述他少时在寺中的读书生活与周围景物。曹龙树与香泉古寺，本身也是庐山的文化符号，他们与杏林连在一起，更增添了此处山水的文化气韵。

1771年曹龙树中举，同年他返昔日读书处，此时寺院已显败落。曹龙树无限感慨，写下了《重过香泉寺二首》，其一云：

“山寺曾经作讲堂，杏林仙迹酿琼浆。

当年日厌浑忘却，今日才知别有香。”

香泉寺不知何时被废弃，今天地图上已经找不到这座古寺。但1948年人民解放军晋冀鲁豫军区司令部据民国三年(1914年)地图翻印的地图上，香泉寺赫然在目。“定格历史,收藏记忆”,这实在是难得之图。离寺院最近的村庄，地图上为“熊家山钱（村）”，后来的地图名熊家坑，现叫熊家湾。《江西省星子县地名志》（未刊本）载，熊家湾村人始祖于明初永乐时从九江县迁入。

2022年岁末，我来到离归宗寺不远的熊家湾，农友熊海金热情地给我们带路。山路不很陡，但荆棘布道，海金挥动柴刀在前边开路。到了一处叫香泉水库的地方，可以看见前方曹龙树称泉流“挂壁而下”的崖壁。但“水库”很小，如小水塘，今年大旱，崖壁上没有泉流，小塘也近干涸。

再往上走，林莽中有乡人搭建的小屋，但已废弃。由于禁伐禁牧，山上杂树横陈，遮蔽了人的视野，使我们无法估量此处平缓坡地是否如史籍上说的有“方圆百亩”？荆棘中我们找到了残存的寺塔底座、旧砖和一些石砌的墙体，熊海金说这地方可能是当年寺院所在地。西北方向则是曹龙树诗序中“流泉挂壁”的悬崖，这里是曹龙树读书的香泉寺。结合南宋周必大、清初黄宗羲等人游记描绘的文字判断，他们到过的“董奉杏林”，也应在这一带。

杏林的传说流传了一千多年，但没有一本史籍说清它的准确方位。我想：董奉要方便患者求医问药，此处山必不能太高，否则病人难行；其次，众多病愈者植杏蔚然成林，山坡也应较平缓；第三，传说杏林中有溪名杏林源，其坠崖前应为潺潺的小溪……综合这些，曹龙树读书的香泉寺，比较合乎人们想象中的杏林。

方志学家吴宗慈在《庐山志》中谈到“董奉杏林”之争说：

“夫神仙之说，本属渺茫，其时代、年龄、居址似不必拘泥之。

加以考证，更属无谓。但察其事迹，有利于人群，则存之可也。”

董奉杏林原是一个诗化的传说，是人们对“医者仁心”的赞许。我们不必拘泥于哪一处具体的地点，但能找到一处近似于人们想像的“杏林”所在地，则能慰藉人们的期待。

明代归宗寺果清和尚墓中《重兴归宗田地界址碑记》和及有关图刻所记载的董奉杏林，位置在香泉寺一带。说明那时人们已经确认了

杏林所在地。

“闻说匡庐杏，春风别有涯。

仙林张锦绮，人世委泥沙”。

明代画家谢缙游杏林，为杏林绘图并配诗，其图今天虽已不存，但留下的这首《匡山杏林图》诗，表达了诗人对杏林的向往。

在漫长的历史中，历经无数战乱与人口迁徙，庐山已很难找到三国董奉时代居民的后裔了。离香泉寺最近的熊姓村庄，也是明代才有。至于杏林，由于杏树本身的生命周期不长，自董奉一去，自然也少有人管理了。所以明末清初方文（1612-1669年）游杏林，这位也是医生的诗人无限感慨:

“吾亦知医术，平生慕董君

药非同市价，杏以代耕耘

山下虎收谷，溪边龙出云

芳林伐已久，到此仰余芬”

曹龙树读书的香泉寺在我的家乡，今属温泉镇新塘畈村，离赫赫有名的名刹归宗寺不远（归宗寺已被房地产开发所毁）。我虽未曾到过泉香寺，但对这一带却很熟悉。

近二、三十年来，杏林的故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在省、市领导的关注下，有关专家数次聚集山南，考察调研……2009年，星子县被授予“中医杏林文化发源地”。

中医中药帮助先人战胜了无数疾病与瘟疫，对中华民族繁衍发展，功莫大焉。人们对董奉杏林的向往，蕴含了对中医精湛医术与优良医德的赞美……可惜随著岁月流逝，几度声势颇大、轰轰烈烈的寻找董奉杏林的文化活动，后来都悄然无声。

文史工作者们也许对探索“董奉杏林”的历史著力不够，网上虽不乏谈杏林的文章，却少有新的内容，有的还抄摘三十年前我曾写过的文字……离开熊家湾，我沿著公路寻寻觅觅，路旁忽见一处“董奉杏林遗址”路标。沿著路标指示上行，原来所谓的“杏林遗址”，竟是已经撤销了的温泉中学。中学撤销多年，师生早已人去楼空，诺大的校园一片空寂，显得衰败与凄清。

开发“杏林文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不知当年这官家、医家、专家和商家共同参与的好事为何声势渐弱？猜测是否与没有选准杏林故址有关？史书上本已说明杏林的方位与地点，曹龙树读书的香泉亭应是最接近杏林传说中的地方。废弃的温泉中学虽紧邻公路，但现代气息太浓，与想象中的杏林仙境相距甚远。

大凡文化厚重的山水，总可以找到人们认可的遗址，即便是星星点点的孓遗，也能引发后人对历史的敬畏，对先贤的尊崇，从而感到亲切、慰藉和取之不尽的精神享受。

中医中药与中华民族的生存发展密不可分，“中医杏林文化发源地”的庐山，群峰重迭错落，南向田园平畴千顷。穿梭于历史时空，徜徉于山林之间，我感受到杏林文化的历史根脉与辉煌。这片董奉留迹的仙境，不仅是中草药和旅游业发展的胜地，更可让人感受中华历史文化的悠远与芬芳。

2023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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