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蓝银草 · 发表于 2018-7-31 11:0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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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剃头匠。他的工具都装在一个方形的、小的木头箱子里，这个箱子是不让我们这些小孩子动的；他的顾客大部分是交了一年的钱，固定的人，所以爷爷要隔一段时间背着这个工具箱去他们家里剃头，有时也会碰上雇主没空，去他家没见着人的情况，爷爷就会第二天再去，或者叫人捎个信，让他来家里剃头。记得爷爷总是走水库那边的小路去谢家、汪家港，我跟着大人走过几次那条路，很窄，路边都是茅草和刺条，一不小心就会被划出血迹。长大后，就再也没走过那条路了，爷爷也有些年头没剃头了，那条路上，走的人应该极少极少了吧，或许那条路已经被杂草霸占的不存在了。

可能是家里并不宽裕，爷爷一直很节约。晚上宁愿黑灯瞎火的摸着墙走，也不愿多开会灯，为此还撞过头；一支烟吸了几口，就按灭，下次再接着吸，顶上人家两三支了；家里接族谱，根据习俗要一直点着蜡烛，爷爷竟然过去把蜡烛吹灭了，说是浪费……直到他瘫痪躺在床上的时候，也总是在房间朝奶奶喊：婆婆诶，早点睡哦，早点把灯关了。奶奶喜欢在夏天乘凉，开个廊灯，街坊邻居凑在一起聊聊天。每次被爷爷喊的烦了，要不借着月光在外面坐坐，要不就早早的回房间睡了。

爷爷有个绰号—“烦细爹”，用家里的话来说，就是太啰嗦了。爷爷家的地理位置特别好，大致在村中间，每逢闲暇天时，总有三五个人聚在这里，聊些天南地北的事情。每次都说个不停，碰到意见不统一或者激动的言论，总是站起身来，瞪大眼睛，提高分贝，好像这样，别人都信服他似的。前几天听大伯说，以前有人挑着货担路过，不管认不认识，爷爷总会叫停他们，坐在一起聊聊天，时常聊不尽兴，经常会让他们留宿，为此，奶奶发过很多次脾气。

乡下人家，总是会在家里养几只鸡，这样，小辈们会经常有正宗的土鸡蛋吃，逢到时节，还可以炖只土鸡加餐待客。但是，散养的鸡并不规矩，到处拉屎，一下没注意，大厅里就会有几处，走路稍不留神就会踩到，弄的到处都是，爷爷是最不能忍受这个的。总是骂奶奶为什么要养这些鬼东西，脏死了，还在门后边放了根长竹棍，鸡一来就打，每天都不知道要扫多少遍，正因为如此，爷爷家的屋里堂前总是干干净净的。爷爷的爱干净，一直到他老的时候。爷爷的牙齿掉光后，买了一套假牙，每次吃完饭，爷爷都会拿牙刷挤上牙膏，慢慢的刷洗着假牙，每天晚上都会倒一杯开水，把假牙放进去泡一泡。

以前并不是很喜欢爷爷。从初中开始，爷爷经常在我面前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要花你爸妈那么多钱，别读了，读了也没什么用。起初，我很生气，特别的讨厌爷爷，觉得他怎么可以如此的重男轻女，再说了，我读书又没有花他的钱。直至后来，哥哥跟我说，爷爷就是那样的人，你生气干嘛呢，听过就过嘛，多顺着点他。所以，当爷爷再次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会笑嘻嘻的回一句：是哦，读了也没什么用，读完这个学期就不读了。没想到，我竟大学毕业了。

11月4日的早晨，看到哥哥给我发的微信：爷爷走了，就在昨晚。

我懵了，怎么可能呢，上个星期天下午，我还看到爷爷好好的坐在那里，我叫他，他也理了，看到他在凳子上往下滑了，还到处找奶奶过来，把爷爷抱上去。怎么就……走了呢？

可爷爷确实是走了。

他走的时候，手脚还是瘫痪着的。我考入大学的那一年，爷爷病了——中风，右边身子瘫痪，只能坐在凳子上，这一坐就是四年多，一直是奶奶照顾着。起初，爷爷还知道自己吃饭，知道大小便，甚至是知道自己拿烟来抽。后来呢？吃饭要喂，烟要别人点好，有时烟燃完了，都不知道扔掉，大小便失禁，总是弄脏衣服、床单，奶奶总是半夜起来帮爷爷换尿不湿。

他走的时候，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因为生病，爷爷越来越瘦，说是皮包骨一点儿也不过分。奶奶和上四年级的侄子能毫不费力的把他从大厅抱到床上，他的腿只有我的手腕一般粗，揉动一下的手背，皮揉过去了完全不会弹回来，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水分，一点肉的存在。

  他走的时候，棺材都没有做好。爷爷家屋后有几棵粗壮的杉树，听说是爷爷年轻时种的，现在正好可以给自己做老屋。爷爷很害怕这些，所以树砍下来了，也是堆在那里，并没去着手去做。大伙儿都以为爷爷还能捱过这个冬天，现在准备还来得及，可是……这两天，总是听到妈妈在那抱怨爸爸：家里那些树多粗壮啊，本来可以给爷爷一个厚实的老屋，现在呢，买了个这么小的，还不厚，都怪你们，总是在拖。是啊，都怪下一辈们，都是一拖再拖，最后爷爷都没有睡在自己种的树做的老屋里。

  爷爷走了，永远的走了。

  那天早晨，从学校急急忙忙赶到家里，刚走到家门口，听到爷爷家传来的哀歌，眼泪就掉下来了，搬个凳子坐在厨房，不想出门，妈妈以为我是害怕，可是怎么可能呢？那是爷爷，亲爷爷，我怕什么，只是担心，一看到那个场景，一听到那个哀歌，我就想哭，忍不住。

果不其然，晚上上香跪拜的时候，看着那口棺材，不管我是睁大眼睛看着房顶，还是紧闭着双眼，都止不住眼泪的流淌。想到爷爷，上个星期我看到他，还是好好的一个人，现在竟然躺在那口棺材里，那口不是他自己种的树做成的棺材里……

不管是听到哀歌，还是跪拜上香，不管是在爷爷的灵前陪他吃最后一顿饭，还是去送葬……我都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外婆抱着我说：别哭了，你爷爷也算是个有福之人了。

确实。

  爷爷瘫痪了四年多，熬成了一把皮包骨头，屁股都坐的溃烂了，奶奶每天都要照顾着，晚上睡不好觉，还要忍受爷爷无故的责骂。现在爷爷走了，去了另一方安土，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了，奶奶也会轻松不少。更何况，爷爷走的时候，阳光明媚，连他的墓地，也时常在阳光的照耀下。

  爷爷走了。妈妈说，爷爷是进了神道。多好啊，希望爷爷在那里不用担心没有钱用，不用遭受病痛的折磨，微笑的看着他的孩子们顺顺利利，他的孙儿们健健康康。

  爷爷走了。作为他的大孙女，很遗憾，没见着他的最后一面。所以说，年轻人，真的应该多陪陪家人，陪陪老人家，别给自己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