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惠南庐山事迹考

庆云

黄龙惠南庐山事迹考

☆　滑红彬

黄龙惠南（1002-1069），亦作慧南，俗姓章，信州玉山（今江西玉山县）人。十一岁出家，十九岁时受具足戒，行脚诸方。曾在庐山参访三年，初依三角澄禅师，后于景祐三年（1036）嗣法石霜楚圆，成为临济宗弟子。之后，历住同安崇胜禅院、庐山归宗寺、黄檗山积翠庵、黄龙山寺，于熙宁二年（1069）圆寂。传见《禅林僧宝传》卷二二《黄龙南禅师》。惠南一生中，有两段时期与庐山交集，一为嗣法楚圆之前在庐山参学三年的时期，一为嗣法楚圆之后住持庐山归宗寺的时期。惠南的行履及禅学思想，研究者论述甚富，但是关于惠南在庐山的事迹却大都语焉不详。本文试为之梳理。

一、庐山三年参学时期

释惠洪《禅林僧宝传》卷二二《黄龙南禅师》：“远游至庐山归宗，老宿自宝集众坐，而公却倚，宝时时眴之，公自是坐必跏趺，行必直视。至栖贤，依湜禅师，湜莅众，进止有律度，公规摸之三年。辞渡淮，依三角澄禅师。”所谓“老宿自宝”即云门宗自宝禅师，自宝（978-1054），庐州合肥人，俗姓吴，嗣法于五祖师戒。天圣八年（1030）住持洞山，后迁黄檗山，又迁庐山归宗寺。自宝住持归宗寺的时间并无明确记载，但必在天圣八年之后。因而，惠南在庐山参访三年的时间，必定在天圣八年至景祐三年的七年间（1030—1036）。考虑到自宝住持归宗寺之前历住洞山、黄檗山的经历，以及惠南离开庐山后依三角澄禅师参学的经历，由此推定，惠南在庐山参访的时间为明道元年至景祐元年（1032—1034），这一推测应该是比较符合事实的。

惠南在庐山先后参学于归宗自宝和栖贤澄湜门下，这三年的参学生涯对惠南影响至深。归宗寺自宝禅师禀性精严，一丝不苟。他早年在五祖师戒禅师座下监库，有一次师戒禅师生病，派行者去库房拿些生姜来煎药。自宝严守“常住之物，不可妄动”的清规，毅然回绝了这个要求，师戒只好派行者拿钱去仓库，按市价才买到生姜。自宝从此名声大振，被称为“卖生姜汉”。自宝持戒精严，门庭峻厉，惠南受此熏染，从此坐必跏趺、行必直视。栖贤寺澄湜禅师“性高简，律身精严，动不违法度。暮年三终藏经，以坐阅为未敬，则立诵行披之”。惠南在其门下参修，平生所为，多所取法，尝称赞说：“栖贤和尚定从天人中来，丛林标表也。”可见其对澄湜禅师的敬重之情。

景祐元年，惠南离开庐山后，往依湖北三角山泐潭怀澄禅师。怀澄十分器重惠南，命他担任首座，并接众说法。云峰文悦禅师见到惠南后，叹息道：“南，有道之器也，惜未受本色钳锤耳。”遂劝他去参访楚圆禅师。惠南始有意往参，因故而未能成行，便来到衡山福严寺，又得到住持智贤禅师的器重，任命为书记。智贤去世后，恰逢知州延请楚圆禅师住持福严寺，惠南终于得到机会向楚圆禅师入室问法。当时惠南已经是名闻禅林，他所参访的高僧中，自宝、怀澄属云门宗，澄湜属法眼宗，智贤属曹洞宗，惠南得到三宗高僧的提携和首肯，其修为自然不同凡响。但在楚圆禅师的勘验中，惠南左支右绌，破绽百出，不觉汗下。第二天，惠南又拜见，复遭诟骂。惠南无地自容，说道：“正以未解求决耳，骂岂慈悲法施之式？”楚圆笑答：“是骂耶？”惠南突然顿悟，并得到楚圆禅师的印可。是年，惠南三十五岁，时为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

二、住持归宗寺时期

惠南嗣法楚圆后，留居月余即辞去。到南岳与师兄谷泉禅师一起坐夏，第二年又游历荆州，其年秋天回泐潭看望怀澄禅师，嗣后又自云居游同安，遂开法于同安崇胜禅院（在今江西省永修县），时间当在宝元元年（1038）。

数年后，惠南又应请住持庐山归宗寺。惠南住持归宗寺的时间没有明确的文献记载，据《林间录》卷下载：

南禅师住归宗时，遣化至虔上。化人还，白曰：“虔有信士刘君，临行送至郊外，祝曰：为我求老师偈一首，为子孙世世福田。”明年，师以偈寄之曰：“虔上僧归庐岳寺，首言居士乞伽陀。援毫示汝个中意，近日秋林落叶多。”后四十年，云庵复住归宗，法席盛于前日。刘君之子持此偈来饭僧，叙其事。云庵上堂有偈曰：“先师昔住金轮日，有偈君家结净缘。我住金轮还有偈，却应留与子孙传。”

云庵即真净克文禅师，于绍圣元年至绍圣三年（1094—1096）住持庐山归宗寺。上推四十年，当为公元1054年前后。惠南有《退院别庐山》诗：“十年庐岳僧，一旦出岩层。旧友临江别，孤舟带鹤登。水流随岸曲，帆势任风腾。去住本无著，禅家绝爱憎。”诗中“十年”与上文“四十年”，俱为概数，但与实际时间应不至相差太大。要之，惠南禅师住持庐山归宗寺的时间当在宋仁宗庆历、皇祐间（1041—1053）。

在归宗寺传法的惠南禅师得到了官府的支持和尊信，地方官员及士人常来听其说法。其《住归宗语录》就多处记载“本郡殿丞、判官、秘书”，“本路提刑都官、提刑舍人亲垂朝盖，光饰荒蓝”，“王官普会，僧俗同筵”等事。惠南常以裴休与黄檗希运、韩愈与大颠的典故为官员说法，争取士人对禅宗的理解和支持。《庐山纪事》又载：“冯京，字当世。其先自河朔徙鄂。京有奇志，因父调南康兵官，与兄元随侍。初，主归宗僧惠南善风鉴，许以甲科。後至幽邃庵，爱其幽绝，僧仁鉴留止读书，未几擢第。”亦可证惠南与士大夫多有交游。

惠南与庐山其他高僧也相互切磋禅法，精进不已。《罗湖野录》：“皇祐间，（晓舜）住栖贤，而与归宗宝公、开先暹公、同安南公、圆通讷公道望相亚，禅徒交往。庐山丛林于斯为盛。”《宗门武库》亦载：“开先暹和尚为归宗南禅师作《禅床铭》曰：‘明珠产蚌，凉兔怀胎。观此禅床，证道之媒。’南次为归宗作铭曰：‘放下便稳。’开先深肯之。”

惠南禅师书法取法于颜真卿，有声于时，释惠洪《石门文字禅》载：“黄龙南禅师手录《四十二章经》，笔法深稳庄重而瘦，有颜平原笔意。” 庐山醉石旁有一处石刻，题曰：“皇祐元年季秋二十八日，星子令周行先，建昌簿周佑，归宗长老惠南同游。”此题跋笔法规矩齐整而俊拔有力，或即出自慧南手笔。若此推测属实，此石刻可谓是极其宝贵的艺术珍品。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皇祐二年（1050），归宗寺在一次意外的火灾中焚为灰烬。当时火光冲天，僧众四处奔跑，声响震天，唯有惠南安坐禅床，一如平日，毫不慌张。洪准禅师情急之下打算把惠南强行扶起，遭到惠南的呵斥。洪准恳请说：“和尚纵厌世间，慈明法道何所赖耶？”惠南方才从容起身，此时，大火已经烧着了惠南禅师的坐榻。事后，官府追查失火的责任，将惠南系于狱中。郡吏发其私忿，考掠百至，惠南“怡然引咎，不以累人，唯不食而已”，两个月之后方得获释。出狱时，惠南禅师须发未剪，骨瘦如柴。寺中首座可真禅师看到这般光景，不禁泪如雨下，哭道：“师兄啊，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啊！”惠南呵斥道：“你这个俗汉。”可真不觉俯身下拜。惠南禅师欲重修归宗寺，惜未竟克成。余靖《庐山承天归宗禅寺重修寺记》载：“长老惠南既痛己身逢此坏相，又思成性庄严，当由我兴，于是精勤再造，同于经始。未终厥志，奄先归寂。”其实惠南并非“奄先归寂”，而是迁住他处。

惠南禅师离开庐山后，先是在石门南塔传法，后于黄檗山结“积翠庵”，作为传法和终老之地。治平二年（1065），惠南迁住到分宁（今江西修水县）黄龙山寺，法席之盛，追媲泐潭马祖、百丈大智。惠南常以“那个是上座生缘？我手何似佛手？我脚何似驴脚？”三问来接引学人，难有契其旨者，丛林视之为“黄龙三关”，有“三关陷虎，生断十方”之誉。

说到“黄龙三关”，竟与惠南在庐山期间的系狱事件有莫大的关系，《寂音尊者智证传》云：

黄龙南禅师昔住庐山归宗寺，火一夕而烬，下狱不食六十日。既释放，庵于石门之南塔。尝谓门弟子曰：“我在狱，证《法华经》菩萨游戏三昧。经曰：‘菩萨游戏神通，净佛国土，心不好乐。’呵小乘也，以其不能成就众生耳。”弟子请闻其说，黄龙曰：“凡狱吏之治有罪者，察见其情伪，必痛加捶楚，欺诈之实尽则自释。虽有酷刑，不能申也。罪至于死，亦所甘心者，智迄情枯故也。今禅学者，驰求之狂、欺诈之病，不以知见之慧锻之，何由而释。”故其平生止以三种语验天下衲子。予少年闻老宿夜语及之，今二十年也。其说有补丛林，故录焉。

可见，黄龙惠南以险绝凌厉，锻尽凡圣的“黄龙三关”勘验学者，即由此而萌发。

熙宁二年（1069）三月十七日，惠南在黄龙寺圆寂，年六十八岁，僧腊五十。大观四年（1110），宋徽宗追赐惠南“普觉”之号。惠南继承临济宗风，兼具法眼、曹洞、云门之长，三教并用，圆融诸家；又善于随机变化，因材施方，渐为天下丛林和学者士大夫景仰，开辟了临济宗发展的新途，创立了临济派黄龙宗，惠南被尊为黄龙祖师，其开创的黄龙派被列为禅宗“五家七宗”之一，成为北宋中后期禅宗的主流。因此惠洪称赞其“门风壁立，虽佛祖亦将丧气，故能起临济于已坠之道。”

（作者系九江学院图书馆馆员，九江学院庐山文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归宗寺摩岩石刻半偈道人书（北宋归宗寺主持真净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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