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从未写过《庐山五咏》

陈林森

苏轼从未写过《庐山五咏》
陈林森
同治版《南康府志》（清代盛元等纂修，查勇云、陈林森点校，江西高校出版社2016年5月版）第514页卷之二十二《艺文》（三）载有宋苏轼《庐山五咏》共5首五绝诗，全文如下：
宋·苏轼《庐山五咏》
上界足官府，飞升亦何益。还在此山中，相逢不相识。（卢敖洞）
博士雅好饮，空山谁与娱。莫向骊山去，君王不喜儒。（饮酒台）
石室有金丹，山神不知秘。何必露光芒，夜半惊童稚。（圣灯岩）
皎皎岩下泉，无人还自洁。不用比三星，清光同一月。（三泉）
长安自不远，蜀客苦思归。莫教名障日，唤作小峨眉。（障日峰）
在点校时，感觉所咏5处名胜古迹都过于生疏，不像是近在咫尺的庐山所拥有，因而上网查询，发现所谓“庐山五咏”乃“卢山五咏”之误。
苏轼性格豪爽旷达，爱好游山玩水，一生至少游览过两次庐山，留下了有关庐山的诗共7首（《苏轼诗集》收了5首），其中最著名的是那首《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但未见写过《庐山五咏》。李国强、王自立著《历代名人与庐山》（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介绍了苏轼咏庐山的4首诗，没有《庐山五咏》。中华书局1982年版《苏轼诗集》共二十九卷，收入苏轼诗2823首，也没有《庐山五咏》。古代其他诗人也未见留下题为《庐山五咏》的诗（苏轼的乃弟苏辙写有《江州五咏》）。《庐山五咏》在古诗中根本是子虚乌有。
按署名宋·苏轼的《庐山五咏》这一组诗是府志原编纂者发生的误差，诗题“庐山”实为“卢山”。按所咏之山并非江西庐山，而是位于古密州（今山东诸城）东南30里的卢山。百度百科显示，此山原名故山，相传秦朝博士卢敖避难于此，后得道升天，后人为纪念卢敖，遂改名。苏轼于宋神宗熙宁年间曾知密州（公元1075－1076），其间登临过卢山，多次写诗文赞美，《卢山五咏》乃其中之一。全诗收入《苏轼诗集》（中华书局）卷六。诗中所咏卢敖洞、饮酒台等古迹均在卢山，与我们的庐山无关。
《卢山五咏》的创作背景是：苏轼因不满王安石变法而上书，遭到朝廷疑忌，新党排挤，为避政敌陷害，请求外放，于熙宁四年（1072年）任杭州通判，在调任、升迁无望的情况下，既而求其次，“以欲昆弟相近”为借口，于熙宁七年（1075）来到“寂寞山城”密州任职。
关于第一首诗的解读。上界，即天界，指仙佛所居之地。该诗表面意思是：上界真人充斥官府，卢敖你飞到上界没有什么好处；你一定还在此山中，可惜我与你相遇却不能相识。清纪昀评曰：“不必定是卢敖洞，而借以托意，语自可喜。”因此“上界”可以解读为“大宋朝廷”，“飞升”可以理解为苏轼“再回到朝廷”。全诗大意：大宋朝廷已充斥了吕惠卿（苏轼的政敌，史书上认为其人格低劣）等官吏；我苏轼再回到朝廷，也没有我的位置；我相信卢敖的命运也是如此，你一定还在此山中，可惜我与你相遇却不能相识。
卢敖洞，即卢山洞。传说卢敖晚年于洞中绝食修炼，后成仙飞升而去。石洞位于卢山山前半坡上，系因地壳变动而形成的罅隙石洞。洞南向，洞口上方的石壁上横刻“卢山洞”三个大字。当年洞口有石门屏护，洞中置石桌，供奉卢敖石像。江西庐山有仙人洞（供奉吕洞宾），没有卢敖洞。
  
                                                                   卢敖洞

第二首诗《饮酒台》，苏公直抒胸臆，写出了自己知密州时政治上的孤独寂寞，以及对朝廷不重用自己的埋怨。博士雅好饮，我苏轼也好饮；空山谁与娱？卢敖你在空山寂寞无娱乐，我苏东坡也在密州寂寞无娱乐。莫向骊山去，其实卢敖是避秦难主动逃离骊山的，为什么苏轼又劝卢敖莫向骊山？这是苏公借卢敖这杯酒劝自己还是不要回到朝廷的好。君王不喜儒：秦君不喜欢儒生，正在焚书坑儒；我也不要回朝廷，大宋君王不喜欢我这样的人。
饮酒台位于卢山的主峰之上，是一块因风化剥蚀而残留的巨石。呈方形，边长近10 米，顶面平坦，东南两壁高1米，西北两侧为悬崖，从山下眺望似一平台。相传卢敖隐遁此山时常在此饮酒，故名。庐山没有名为“饮酒台”的古迹，容易联想的名胜有陶渊明的醉石。醉石，距陶渊明故居栗里（位于庐山温泉北面一里许）不远处，庐山五老峰南麓的虎爪崖下，有大石，高广均逾丈，其上平坦如床，可卧数人。相传为东晋诗人陶渊明醉后常卧之处。南宋淳熙六年(1179)，朱熹知南康军(军治在星子县城，即今庐山市驻地)，曾往醉石拜祭。饮酒台与醉石是风马牛不相关的两处古迹。

                  卢山饮酒台远眺
    第三首《圣灯岩》，抒写了苏轼的狂直，傲骨，抨击时局与新法的政治热忱和胆识。
“石室有金丹”表面上说卢敖是炼丹高手，炼成仙丹放在石室里，实际上可以理解为我苏轼是经天纬地的大材，有治国理政的好主张。“山神不知秘”表面上是说卢敖不知道对仙丹保密，让秦王知道了有生命之虞。实际上是说我苏轼不善于谨言慎行，以致于恶语广为流传还不自觉。“何必露光芒”，难道是卢敖愿与天下人分享吗？还是向秦王有意示威？或是表现出了卢敖的傲骨？实际上是苏轼自问：我为什么要这样锋芒毕露呢？这么不谨言慎行？实在是我“刺舌君今犹未戒，灸眉吾亦更何辞”（苏轼《刘贡父见余歌词数首，以诗见戏，聊次其韵》）。林语堂评价苏东坡是“政治上坚持己见者”，苏轼的“露光芒”正是他政治上坚持己见的自信和勇敢的表现。“夜半惊童稚。”表面说丹光夜半惊吓了孩子们，实际是说我的这些恶语狂歌惊吓了当朝的小人们。
圣灯岩又名蜡烛台，在卢山的西南坡上，一排巨石拔地而起，高数米，顶端尖峭，状似灯台，故有其名。庐山有龙首崖、黄岩瀑布等名胜，但没有圣灯岩。

                      圣灯岩
第四首《三泉》更好理解了，表面上是歌颂卢山的风景之美，三泉水之清澈，实际上是说我苏轼虽然处在这样污浊的官场中，但是我忠君爱国的襟怀，对人民的赤胆忠心像“皎皎岩下泉”的三泉水一样，“无人还自洁”，三星比不过我的明亮，我的“清光同一月”，我的高洁明亮日月可鉴。《三泉》诗既是苏公的孤芳自赏，也是自警自励。
三泉在卢山北坡的深谷中，泉水清例滑甘，分为三股，顺谷流下，成为卢河源头之一。此三泉并非江西庐山的三叠泉。庐山也有“三泉”的说法，所谓“天下共有十泉水，三泉争相到庐山”，也就是说中国十大名泉，庐山占其三。它们是天下第一泉：谷帘泉；天下第六泉：招隐泉；天下第十泉：大天池。但这里指的是庐山的三处名胜（前两处分别在原星子县桃花源景区和观音桥景区，第三处在庐山西北的天池山顶），不是指一处泉水。
第五首《障日峰》，既是思乡，亦暗寓思归朝廷之意。此诗题后有一小注：其状类峨眉，但小耳。“长安自不远”，作者的故乡四川眉山离密州很远，如果把“长安”比作家乡就与“自不远”的诗意不符。“长安”是唐首都，此处亦可暗指大宋首都，意为朝廷离我并不远。蜀客，指旅居在外的蜀人。“蜀客苦思归”，我苦苦想着回到朝廷。“莫教名障日”，不要叫它障日峰，它会挡住我的归朝仕途；“唤作小峨眉”，还是叫它小峨眉吧，当年我们父子三人就是从峨眉出发，“致君尧舜”的。
苏轼《卢山五咏》之五中所言之“障日峰”，位于诸城东南25公里处，海拔470米。相传此处本无山，二郎神赶群山西行，有一山见诸城土地肥沃，气候适宜，便停下不走了，气得二郎神狠狠地抽了三鞭，至今留下了三道沟壑。当地人因此山东面上午（10点以前）终年不见日光，故名为“障日山”，亦称“障日岭”。《水经注》云：密水有二源，西源于奕山，亦名障日山。因苏轼游障日山，见“其状类峨眉”勾起了这位“蜀客思归之兴也”，便情不自禁地吟出这首题为《障日峰》的诗。障日峰与卢山并不是一座山，是密州境内的另一座山峰。苏轼之所以把咏障日峰的诗也放到《卢山五咏》中来，有“顺手牵羊”的意思，大概因为表达的主题相近的缘故吧。

                                        障日山
卢山本非庐山，其名气远小于庐山。古人之所以误植，大概因为二者读音相同，其繁体字比简体字更加近似，而一时失察。庐山文化研究专家、庐山图书馆副研究员罗时叙先生也曾在他的《点击大师的文化基因》（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一书中，把苏轼此诗所咏的五个地方当作庐山的五处景点，并猜测“三泉”即是庐山的三叠泉。故后人不可不识，避免以讹传讹。
除《卢山五咏》之外，苏轼还曾写作一首《游卢山•次韵章传道》。苏轼虽然喜爱庐山，但他没有在庐山附近为官，所以苏轼在知密州期间写的诗词文远多于他咏庐山或庐山附近景点、人事的诗文。前者有名的还有散文《超然台记》，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水调歌头·中秋》（“明月几时有”）、《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等。
    我们知道，除卢山外，还有一个与庐山近似的地名“芦山”，是位于四川雅安的一个县。这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地方，是2008年五·一二汶川地震和2013年四·二Ｏ芦山地震的重灾县。当年我们收听新闻时听到“芦山地震”的消息时不是也感觉一惊一乍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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