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星星划过夜空

飞飞 · 发表于 2016-6-6 10:2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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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振雩
成立庐山市的前一天，我去了星子。按说这一天与以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片水，人也还是那些人。可这毕竟是星子县名存在的最后一天，作为一个地道的星子人，我的感情有点复杂，至少很大一部分是留恋。

自从第一次出家门后，我便在外地求学、谋生，不常去星子；与翰墨结缘后，除了忆及童年，也很少直接涉笔星子。可是，这次不过是更换个名称，却“于我心有戚戚焉”。
进入星子的街口，有人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悬挂“热烈庆祝庐山市成立”字样的过街横幅；休闲广场南侧的大会堂外的电子显示屏上，也有类似的标语，届时成立大会就在里面举行。这里车来人往，一如往日繁忙。

西边，近在咫尺的庐山，俯瞰着这座小县城，显得格外亲切温厚，明天她就要将自己的名字分享出来，让他也拥有一个相同的名字；而这座县城则“报之以琼琚”，将一湖清水奉上，好让她映照出天生的丽质。这样，就像古时候一样，他们重又成为一个不可分离的整体。
由北至南的紫阳路，是以朱熹字号命名的主干道，由于逼仄，显得空前拥挤。县政府门口更是水泄不通，很多人自发地来到这里，站在即将更换的招牌前拍照留念，这样的情景已经持续了多天了。有点感人，也有点伤感。

他们大多是普通百姓，平时与此中的深深庭院无涉，这时却变得如此依恋，如此缠绵，有些不可思议。其实，这些善良的人们乃是以此为依托，在“星子”这个文化符号所代表的土地山川、历史文化面前，流连徘徊，借以倾诉内心无尽的情愫。
斜对过是古代南康府衙所在地，那里只剩下两株千年桂树。尽管他们的枝干变得支离破碎、千疮百孔，但树冠依旧郁郁葱葱，并于两树的上方交接成绿色的穹顶。显然，它们比那些曾经在树前的赏花者活得长久，也比那些建筑物活得长久。
随后，我们来到西宁街，也就是星子人所说的坡头，这里是县城硕果仅存的老街。东西走向，一两百米左右长的麻石街，从上而下。庐山的一隅就在它的顶端隐现，看上去，古街仿佛从庐山顶峰排云直下，通天接地，就像它的人文高度所显示的那样，富有气势。
此时，天空中飘起了春天般的牛毛小雨，通过窄长的天空，落在老街上。那些经由车轮和脚步反复碾压和踩踏的麻石，凹凸不平，湿滑滑的，像是鳄鱼的脊背，极富沧桑感。不由得让人想起韩愈的诗句：“天街小雨润如酥。”或者是戴望舒的散发着丁香气息的雨巷。

一座带有挑檐的木楼里，门板空缺处，可见两位老者在对弈。古街顶部投下的光亮，恰好照在棋枰上，室内其余的一切都深陷在昏暗中。老人对街上的行人概不留意，默然无语，手上的棋子摩挲了半天，才下到棋局中去，好像他们置身另一时空。
隐约间，古街上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寻声找去，在另一座木楼里，幽暗中，一位老人手握蒲扇，躺在一把摇椅上，窄小的后门将微弱的光线投射到他的双脚上。听得出来，老人听的是西河戏，也就是星子大戏。我问老人这唱的是哪出戏？老人说是薛仁贵征东。
老人欠起身来问，有事吗？有事我就关掉收音机。原来收音机就挂在对面不辨颜色的橱柜上。我忙说，老人家，没事，只是随便看看，这座房子是哪时建的？老人说，我也不知道。是啊，他已老得记不清往事了。家人都住在别处，唯有他独守老屋，他习惯了这里的安静，习惯于回味零星的记忆。

再后，我们到了南门湖，满湖皆水，远接南天。
近处，湖水将紫阳堤淹没了，连一块麻石都看不见。紫阳堤是朱熹知守南康军时修筑的，至今仍可门泊千帆。远处，烟雨蒙蒙中矗立的是落星墩，岛上细长的塔，像是收了帆的桅杆，似乎在缓慢移动。
郦道元《水经注》：“落星石，……传曰有星坠此，以名焉。”
多少年前，一颗星星划过夜空，坠入湖中，溅起万丈白练般的水柱，无比壮阔，星星便将这高高的擎天水柱，礼献给了近旁的庐山，就成了著名的庐山瀑布。此后，这颗巨大的陨石便隔着湖水，与庐山厮守，不离不弃，相看两不厌。星星还将自己的名字给了山下的这块土地，这便是星子命名的来由。而她溅落的散珠碎玉，则让这里的人文天空受益无穷，呈现出群星璀璨的瑰丽景观—— 6_结果.jpg

县城西南，有一条溪流从庐山醉石涧逶迤而来，注入鄱阳湖，溪流冲积出一片沃野，叫栗里原，上有村落名栗里陶村，村里有位五柳先生，不慕荣利，质性自然，他锄禾、种豆，也饮酒、采菊；他游山、亲水，也抚琴、赋诗，他以恬淡静穆的诗歌成就了一代田园诗祖，成为这片土地上最耀眼的星宿。
城南有座周瑜点将台，实际是一座钟鼓楼，上嵌一幅长联，内有“真儒过化”字样。是的，像星子这样一个不大的县份，那么多大儒真儒，在此过化，实在罕见。

周敦颐和朱熹，先后都曾知南康军。钟鼓楼左侧是爱莲池，为周敦颐之所开凿，同《爱莲说》互为诠释。朱熹则以十多里外的白鹿洞书院和《白鹿洞教规》与之遥相呼应。
而明代以理学大儒宋之盛为代表的“吉山七隐”，皆本土出生，在庐山延伸到南部的余脉——黄龙山，创立了“吉山学派”，使得理学在星子这方水土得以瓜瓞绵绵，赓续不绝。

另外，还有董奉、王羲之、陆修静、颜真卿、李渤、白居易、李白、李璟、欧阳修、王安石、曾巩、苏轼、黄庭坚、陆九渊、汤显祖和王阳明等等，众多的星斗，都是重量级的巨擘，都辉映过星子的这片幸运的天空，也使得庐山的人文海拔逐渐递增，令人仰止。
如果说现代庐山落脚点在牯岭的话，那么古代的庐山，几乎就等同于山南星子。假如没有陶渊明、李白和朱熹等文化巨星的拱照，庐山绝不会这么光彩照人，更谈不上是人文圣山。
还记得吗？童年的夏夜，露天乘凉，满天的繁星中，你会突然发现，有一颗走动的星，那不是飞机，的确是星星。它一路越过很多的星星，不紧不慢地行走，沿着不变的轨迹。等你打一会儿眼，再去寻找时，它依旧在赶路。不知道它去哪里，它的路途肯定漫长。
如今，有一颗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在不停行走的星星，终于走到了地平线上，很快就看不见了，这并不意味着马上就会消失，不会，它只是到了地球的背面，它被赋予了一个新名字，它依然还在行走。
你知道，这颗星，就是昨天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