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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的《落星寺》诗 ☆ 叶传光 城南湖中落星墩,方圆百步,高不过五丈,名称、长相都很普通。虽然不起眼,却是这座千年古城的根,不仅在当地妇孺皆知,还出现在一些方志古籍之中。《水经注》载:落星墩因“传曰有星坠此以名焉”。星子县又以落星墩得名,自北宋设县以来,无论疆域如何变换,县名至今保持不变。 落星墩又称落星山。所谓“山”,本义指地面高耸的部分,据说现在要高出100米才行。“天下名山僧占多。”即便小小落星山,因为名气大,史不乏建寺院。落星寺初建于唐末,从历代诗文来看,香火至少延续到了清末。 相对于庐山其他名胜古迹,落星墩远不算奇秀,落星寺远不算宏大,但巨子鸿儒往来不绝,名篇佳作层出不穷,“文化容积率”相当高。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地理,二是名气。就地理位置而言,在鄱阳湖中,古南康府紫阳堤附近,游览方便。鄱阳湖是古代沟通南北的唯一水道,“唯南康独处汇津,方天子驻跸吴会,贡赋之输,商贾之运,士大夫之行,鲜不道此。”(南宋吕祖谦《南康堤记》)就名气而言,首先是沾了名山名湖的光。秦汉时期,庐山、鄱阳湖的神话传说就颇有影响,到了东晋,慧远、陆修静合力拉开“人文圣山”锦绣大幕,庐山就此声振四方。其次是沾了名人的光。时易世迁,日积月累,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诗词歌赋,让这方寸之地文气沛然,文化积淀日益厚实。 今天我们读的第一首诗:王安石的《落星寺》。 窣云台殿起崔嵬,万里长江一酒杯。 坐见山川吞日月,杳无车马送尘埃。 雁飞云路声低过,客近天门梦易回。 胜概惟诗可收拾,不才羞作等闲来。 这首诗有几种不同版本,差别在第一个字。有写作“崒”的,有写作“穿”的,包括正德版《南康府志》。崒字形义有相近之处,不知是否笔误。穿字估计是后人穿凿之言了。“窣”字比较可信,是王直方《诗话》里说的,王直方也是北宋人,讹传的机率理应小些。 自然,字不同,意思也不同。崒云、穿云都形容高耸入云,与落星寺实景不符,王安石的诗也很少用极度夸张的笔法。窣的本义指跳跃,窣云意为浮云,也可以理解成云气翻腾,契合鄱阳湖的自然环境。 全诗字面意思明白晓畅:由长江入湖口,一路行来,烟波万里。这里云蒸霞蔚,落星寺建在小山包上,仿佛一只酒杯。只见山川壮阔,气吞日月,没有车马尘埃之喧嚣。雁从天上飞过,声音似真似幻。旅客梦到天门,往往容易醒悟。如此美景只有诗句可以匹配、整理,我诗兴难抑,不揣浅陋,写了这首平庸之作。 星子县城南鄱阳湖落星墩
前四句写景,写形迹。起笔点题,开门见山。“窣云”描写水影云乡之环境,视线由远及近,动态毕现,仿佛可见作者乘舟远来,俯仰天地,把酒临风。“台殿”描写规模,“起”描写气势,精练传神。“万里长江”带出行程,“酒杯”带出醉意,思绪由近复远,情境空灵。山川日月、车马尘埃,自然与人事交织,得失都摆在眼前,取舍无复多言。落星寺建在湖中,本来不通车马,何必特意强调?“车马”是古人作品中常有的意象,古人笔下的车马,基本等同于功名利碌、奔波操劳。比如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唐伯虎的“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王安石把车马与尘埃,与人生琐细的事物并列,无遮无掩地摆放在自然风光面前,明明白白地表达了一种新的、区别于青壮年时期的生活追求。 至于“吞日月”,是合理想象还是耳闻目睹,是否在落星寺停留了一天甚至几天,行踪无关紧要,不必计较。 后四句抒情,写心境。“雁”、“云”、“天门”,选取这些高处的意象,与“低”、“回”紧密相连,事物的两面如影随形,是牢骚满腹,还是大彻大悟,不言而喻。这是阅历丰富之人的简单总结,是山重水复之后的柳暗花明。离开“云路”,一条通向自然的路便迎上前来:江山大好,归去来兮! 王直方《诗话》记载了一则传说,说这首诗是福建一个人写的,为了引人注目,冒名王安石。王直方转载了北宋另一个文人的观点,认为确系王安石所写,理由是王安石特有的词句体格,别人模仿不来。这个观点比较可信,这首诗的见识气度,昭然其间的非凡阅历,也非等闲所有。 细究起来,这首诗有两点比较费解。 其一,为什么把落星寺比作酒杯?落星寺、落星墩当然像一只倒扣的酒杯,我想,作者除了注重形相似,或许更注重神相通。人们得意或失意,助兴或消愁,往往都会想到酒。王安石写这首诗的时候,得意还是失意? 我认为主基调是喜,喜中有忧。全诗四联,跌宕起伏——其中,初见落星寺,怜其似高实低,感沧海一粟,此一忧;游览其间,看山川锦绣,觉耳目清新,此一喜;由雁声思及天门,感叹人生如梦,此复忧;美景当前,此身尚在,所谓来者可追,此复喜也。 何况,落星寺就在渊明故里,陶渊明的诗酒田园,唐宋之后,成为中国文人的思想烙印。在渊明故里想到酒杯,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其二,怎么理解“天门”梦回?第一至五句实描“胜概”,第六句虚写天门,由“落星”而起,顺理成章,行文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诗意似乎不协调,游山玩水之时,好端端说什么噩梦醒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其实大有深意。“天门”用典,说的是东晋大将军、陶渊明曾祖陶侃担心功高震主,遭人陷害,到处宣扬自己“梦生八翼”,飞越天门,被天神打落,大惊而醒。言之凿凿,无非表忠心以避祸。王安石在江州,用江州刺史陶侃的典故,可谓信手拈来,借古人之口,感叹高处不胜寒。别忘了,王安石可是坐过高位、做过大事的,是大风大浪过来的。 王安石出身官宦之家,往来大江南北,不止一次经过庐山、鄱阳湖。这首诗应该是二次罢相之后的作品。 首先,从写作风格可以推测。王安石前期主要是咏史、即事、酬唱之作,述志、述怀,偏于激越,后期流连山水,研习佛法,主要写景、写禅,抒发生活情趣,归于平淡。 其次,从字里行间可以体会。这首诗看似风光旖旎,但是,“坐见”、“杳无”、“尘埃”、“等闲”、“声低过”、“梦易回”,无不透露出欲说还休的苦衷!徒然看见山川壮美,等闲之身,再也无心或无力车马,操劳公务;大雁高飞,鸣声孤寂低沉;天门之远,庙堂之高,到头来犹如一梦……倾注无数心血、得罪无数同僚的熙宁变法,几乎面目全非,不可收拾。曾经豪情万丈,而今空空行囊,虽非英雄末路,已是性情大变!所幸美景当前,此身尚在,且纵情山水以尽余欢罢。 总体来讲,王安石罢相之后的生活是恬静的,这得益于他对事不对人的执政品德,政敌虽多,不涉个人恩怨;罢相之后的诗作是淡定的,这得益于他的远见卓识,胸怀广大,“不畏浮云遮望眼”。这首诗虽然喜忧参半,毕竟读不出一般迁客骚人的失意落魄。作为中国十一世纪伟大的改革家、作为伟大的政治家、文学家、思想家,王安石经历太多,也看透太多。 (作者系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星子县委党校常务副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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