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年近百岁的抗战老兵胡代财

陈林森

                            访年近百岁的抗战老兵胡代财
                                                           （初稿）

       2015年3月24日，春暖花开，惠风和畅，我们一行3人（县政协文史委主任查勇云，星子中学退休教师陈林森，九江市第三届道德模范、星子常友实业公司董事长常文东），在胡代财的小儿子胡炎生陪同下，前往星子县温泉镇东山村后头胡村，看望并采访抗战老人胡代财，向他了解当年星子军民英勇抗战的故事。
       胡代财世居庐山南麓鸡笼山下的后头胡家，生于1918年9月5日（农历戊午年八月初一），今年98岁。老人头戴一顶黑色的保安帽，身穿深色的毛领皮外套，胸佩抗战老兵勋章，坐在自家门前的木沙发椅上，等候着我们一行的到来。年近百岁的老人，脸上沟壑般的深深皱纹，似乎写满了历史的沧桑，然而，老人精神矍铄，思维清晰，反应灵敏，声音洪亮，只是听力较差。令人高兴的是，老人对自己的抗战经历记忆犹新，并且有强烈的表达欲望，讲起70多年前的往事条理清楚，如数家珍。

       当胡炎生向老人转达了我们的来意后，他就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老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参加了胡茂赏领导的抗日游击队，那是死里逃生啊！
       胡代财是在星子著名抗日英雄胡茂赏带领下成为一名抗日游击队员的。因此，老人讲述抗日故事，很自然地从胡茂赏烈士说起。
       胡茂赏早在土地革命时期就参加革命，1928年加入中国共 产 党。1929年8月，赣北红军第一大队星子中队带领千余群众攻打星子县城。当时兵分五路，胡茂赏指挥第四路，攻打小西门。国 民 党县长、靖卫队队长在混乱中仓皇逃跑，红军游击队占领了星子县城。后来靖卫队长向省里“告状”，国 民 党派重兵来星子“剿共”，红军失败，撤出县城，在庐山垅休整待命。1930年红军北上后，胡茂赏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但在白色恐怖中，胡茂赏继续坚持革命斗争。1937年抗战爆发，国共第二次合作，胡茂赏回到星子。1938年，日寇进犯星子。8月，日军101师团沿星德公路西攻陷德安，国军52师在东牯山观音崖阻击。日军久攻不下，后由汉奸桂训策引路，绕过观音崖，用汽划子从鄱阳湖上过渡到钱家湖登陆。日军攻陷了东牯山后，将项家墙附近的老百姓400多人驱进县城，围在郭家祠堂里。祠堂前面有口水塘，被日军屠杀的人就扔进那里面。后来发人瘟，每天都死十几个人。日军看到死人太多，才把祠堂中未杀的老百姓放回家。
       老人说，他恨死了日本佬。说到这句话时，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们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汹涌在老人心胸中对日本鬼子的深仇大恨。

       老人说，日军用大炮轰炸东牯山守军时，丧心病狂地施放毒气弹，使守军中毒伤亡殆尽。同时给当地百姓带来极大的危害，许多人闻到气味就死了，没死的人也伤皮烂肉，甚至危及多年后儿童的身心健康。
       老人说，他母亲和村民一起躲在山上，生下妹妹的第三天，煮粥给大人小孩吃。日本鬼子看见冒烟，便找到了他母亲企图施暴。当看到他母亲处在月子里，下身流血不止，就用枪对着他母亲的头活活打死了。
       面对民族灾难，百姓荼毒，胡茂赏挺身而出，于1939年春，在观口甘露寺成立“庐山抗日游击队”，后改编为岷山游击指挥部第9中队。
胡代财与胡茂赏本是同一个自然村胡家，胡代财家居上，叫上头胡家。胡茂赏家原来居下，叫下头胡家，也叫门前胡家，但胡茂赏家后来的房子却做到了上头胡家，与胡代财家是邻居。有一天，胡茂赏来到胡代财家，动员胡代财参加游击队。胡茂赏说：“木狗（胡代财小号），参加游击队吧，跟我去打鬼子、汉奸，为你妈和乡亲们报仇！”胡代财说：“我恨死了日本鬼子，巴不得把鬼子和汉奸碎尸万段。不过现在我全身长着毒苍，不能握枪，怎么打仗？”胡茂赏说：“国家福气大，你去了就会好。”胡代财就加入了游击队，第二天他的手果然好了。当时游击队只有19个人，连胡代财一起正好20人。晚上游击队开会，胡代财看见人少，有点担心，就对胡茂赏说：“日本鬼子人马多，我们这么一点人，能打得赢吗？”胡茂赏说：“我们游击队，主要是打游击，剪敌人的电线，炸敌人的汽车，破坏交通要道，捉拿汉奸。捉到汉奸就杀，决不留情。遇到日本鬼子，人少就干掉；人多就侧面袭击。星子现在是沦陷区，如果没有游击队，一个日本鬼子依赖汉奸就管得住一个县；反之，有了游击队，一百个日本鬼子也难镇得住。江西有80多个县，一个县牵制一二百个日本鬼子，全省就能牵住几万日本鬼子。”
       胡茂赏的一番话，使大家群情振奋，一致表示要“同生死，共患难，不怕牺牲，排除万难”。胡茂赏身先士卒，游击队不分官长士兵，没有等级差别，谁有空谁做饭，一人有难大家帮助。队伍发展很快，不久就扩充到100多人，编为3个分队，每个分队36人。由于胡代财作战勇猛，身手矫健，胡茂赏很欣赏他，提名他担任分队长。因为胡代财小号叫“木狗”，人称“狗队长”。后来“狗队长”声名远播，敌伪闻之胆寒。
       胡代财说，胡茂赏是猎手出身，枪法极好，百发百中。有一次，他远远发现有一个鬼子要经过芭茅桥。该桥位于项家墙村与四房熊村之间，过去是从县城到温泉、隘口的必经之地。那是一座石桥，中间有两座桥墩，桥面分为三节，每节由5块长麻石条并排铺就，长麻石条之间有些缝隙。胡茂赏提前隐匿在桥下，找到一个稍大的缝隙，根据脚步声判断鬼子快到时，对准黑影瞄准，一枪就把鬼子击毙了，随后把日本鬼子的尸体丢到了粪缸里。
       1939年6月，游击队决定惩办大汉奸桂训策（日伪星子县维持会工商委员）。先是找到游击队员周木连的一个老表（表兄弟），是与桂训策一个屋场（窑背后桂家村）的人。我们问他，桂训策来过家吗？老表说，他来是来，但不知什么时候来。桂训策家人都在乡下，只有桂一个人在街上（县城）。要来都是中饭过后，半下昼到家，第二天返回县城。游击队安排了4个内哨（情报员），他们之间单线联系，桂训策一下乡，就一个给一个放信，仿佛古代的烽火台，最后一个内哨报告给游击队。我们4个游击队员在玉京山守了10天，然后才发现他在自家出现，游击队员化装成农民，肩扛着锄头、耙锄，从各个方向悄悄地把汉奸家包围起来，到天黑时聚拢，两个人从后门进去，胡代财带人从大门口进去。当时桂训策正在吃夜饭，胡代财用手枪指着桂训策：“不要动！”趁着桂训策手足无措，两个队员迅速扑上前去把汉奸捆起来，押到游击队驻地甘露寺，准备审讯后处决。由于汉奸告密，第二天拂晓，日伪军将甘露寺包围了。正当胡茂赏要冲出去时，突然想起汉奸桂文策还没处理，就迅速回身，对着蜷缩着的汉奸飞去一枪打死了。
       有一天深夜，80多名日伪军在汉奸曹家木瘌痢带领下，将香山寺包围了。胡茂赏隐藏在灶边，发现一日军头目从窗口向屋内张望，胡茂赏将他一枪击毙。这时，胡代财等队员突然敞开大门，向敌人猛烈射击，躲在松树林后的鬼子机枪手被打成了马蜂窝。其余的鬼子见状，惊慌失措，游击队员借势冲出重围，战斗中，游击队牺牲了两名战士。
       在汤家港那场战斗中，胡代财受了重伤，一粒子弹打中他的右大腿，将腿部射穿了。战斗结束后，胡代财被送去都昌（当时是后方）治疗脚伤。
胡代财在都昌治疗了一段时间，游击队送信来，要他回来“蓄”（养伤）。当时胡代财的伤口基本愈合，贴了膏药。后来了解到，胡代财治伤期间，游击队让一个姓王的战士代替分队长，但这个人不懂战术，没有威信，调人不动，所以就要胡回来继续当分队长。这天傍晚，当他冒着风浪回到了星子，不幸被湖边巡逻的鬼子抓住了，鬼子发现他的身体上有当过兵的痕迹，但他不承认，鬼子叫来了伪保安队长程利国，程利国认出了他，日本鬼子说：“原来你就是‘狗队长’，我还不知道‘狗队长’是什么样子！”就一棍把胡代财打昏了。第二天胡代财被送往县城警察队监狱，在狱中多次遭到粗木棒毒打。有一天，胡代财听到两个保安队的人在门外议论，说这个“狗队长”太厉害。被关了两个月后，保安队有一个班长同情游击队，偷偷地对胡代财耳语：“你赶快找人做‘保状’，不然哪天一过堂，就没有命活。保安队长已经检举“狗队长”的游击队打死了两个鬼子。”
       胡代财就决定，如果今晚起大风他就跑，因为风声能够掩盖一些异响。那天晚上后半夜，果然起了大风。他带领狱中另外3个游击队员一起越狱，当时栓人的是木栓，他们把木栓搞开了，然后钻出墙。他们先是在墙上找松动的砖，当时是斗砖，动了一块砖就容易动其他的砖。从牢房出来，外面有一棵桂花树，树下的草很长，就沿着围墙脚爬到院墙门口，抽开门栓，逃了出去。接着来到北城墙上面，找到一根长长的竹竿，从城墙上滑下来，这才得以脱险。就这样，胡代财和毛步青、程世高、查金森4个人成功越狱。
       胡代财从牢里出来以后，仍当分队长。有一次，胡代财带领一支分队来到八都（今横塘傎）麻原垅况家打游击，此时从江家桥（鬼子在永修的据点）来了一伙日本鬼子，当时其他的鬼子刚离开，剩下一个日本兵在一间民房***妇女。当时，村里有一个群众跑来把消息报告了胡代财，他当即和其他两位游击队员（胡运红，毛毛），把日本鬼子包围在屋子里，胡代财从前门进，两名队员从后面进，把正在干坏事的鬼子活捉了。这个日本兵名叫谷口隆太。有人主张要烧死他，请示上面，当时的星子县流亡都昌的国民政府县长张国猷说，把他送到都昌，可以跟日本人交换，换来一位国军。当时抗战的中国军队有不少军官被俘，用俘虏交换的方法可以营救一部分抗战力量。
       不久后游击队来到八都大屋潘家，发现从李家塘（蛟塘）来了一伙鬼子，有10个日本兵，由一名汉奸带路。我们一个中队在山下潘家，在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他们又在掳掠老百姓，提着两篮鸡，要回李家塘。游击队的一个分队堵在去李家塘的大路上，胡代财带领另一个分队堵在附近另一条路上，那里有一条港。听到那边枪响，胡代财指挥战士从这边射击，两边夹攻。鬼子走投无路，躲在港里。一个姓蔡的勇士，冲到港边，扔了一颗手榴弹，其他战士也往港里扔手榴弹，消灭了9个鬼子，只跑掉了一名日本兵。游击队缴获了1挺机枪，7枝步枪。那个逃脱的鬼子，是港边的一个村民救了他。第二天去了好多日本兵，当有鬼子提出要报复附近的村民时，那个被救的日本兵说：“良民心思大大的好。”村民因此躲过一劫。
       游击队在李家塘伏击日本鬼子，日军隐蔽在于家背头松树疃里。为了消灭敌人，胡代财率领他的分队战士扯成一条线，埋伏在于家背头松树疃两边。胡代财用机枪向松树疃扫射，打死了两个日本鬼子。
       关于胡茂赏领导的庐山抗日游击队的结局，令人扼腕。胡茂赏于1941年4月在项家墙受伤被捕，在狱中拒绝日军治疗，不屈殉难。胡茂赏牺牲后，由程世璋任大队副（县长兼任大队长），同年9月，程世璋牺牲。继任的有熊家春、张起钧等。胡茂赏牺牲后，抗日游击队坚持抗战到1944年9月，因遭国民政府县长张国猷暗算而全队缴械，张起钧等6名骨干被秘密杀害。余部改编为保警大队，张国猷任大队长。游击队自成立到1944年共经历了5年多时间，给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击。但遗憾的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幸存的游击队员没有被体制承认，他们的战功长时间被湮没，其名字渐渐被人们淡忘。当他们进入老年、丧失劳动能力以后，更因为一部分人在战斗中负伤，长期没有得到有效治疗，不能获得有效的救助机制，难免沦为社会的困难群体。到今天，星子县当年的抗日游击队的老人，除胡代财老人外，不知还有何人？
       采访结束后，我们向胡代财的小儿子胡炎生询问了老人的有关情况。胡代财老人一共生育了8个儿女，两个大儿子均未长大成 人，现有4男2女。老二（胡炎生的大姐）是女儿，名叫胡艳香，嫁到本村。三儿子胡生发的情况不太好，身体和脑子都不是很健康，可能与他小时候饮用了遭受日寇毒气污染的水有关，在这一带这种情况有一批，影响到了一代人。现在胡生发年近七旬，缺乏劳动能力，一个女儿出嫁后，现孤身一人，与老父亲胡代财相依为命，一年低保费仅5000元。四儿子胡生柏情况一般，也没有什么特长，只能做一般的粗活，打打零工，经济收入有限。五儿子是砌匠（建筑工人），比以上两个哥哥稍微好些，也不能算富裕。小儿子胡炎生，在县城某私企做管理人员。当年老妈受害时刚刚出生三天的小妹，后来靠米汤居然养大了，嫁到了观口。胡炎生说，解放后六七十年代，父亲在星子共大（全称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星子分校，设在归宗，今白鹿外校址）锯板，有十四五年的历史。分田到户后，老人回家种田。80年代，老人挖过几年长石，从事体力劳动一直到85岁高龄。胡代财一直身体很好，80多岁还挑一百多斤的担子，这和他长期参加体力劳动有关。同时，他还有良好的生活习惯，少吃肉，多吃蔬菜，晚饭不尽饱，不喝酒，不过偶尔抽点烟。
       胡炎生说，我现在的生活方式和我父亲很相像。我母亲于2010年逝世，享年88岁（比胡代财小5岁）。我母亲离世后，我父亲身体健康程度有所下降。当我们问到胡代财老人有没有享受到政府和社会给予的经济上的优待和补助时，胡炎生说，今年有一家民间志愿者组织——“我们爱老兵网”，来慰问了我父亲，给老人颁发了抗战老兵勋章。这枚勋章上的主题字为：“献给为中华民族浴血奋战的抗日英雄”（1931-1945）；落款为：“我们爱老兵网（2013年制）”。从今年1月起，该民间志愿者组织每月发给我父亲500元“工资”。该民间志愿者组织在星子县有一个点，每月派人到我父亲家里，把钱发到他手上。和所有60岁以上农民一样，我父亲享受国家统一规定的每月55元基础养老金，另外还享受民政局发的90岁以上高龄老人每月100元生活补助。
       在说到政府关怀时，胡代财和儿子都高兴地说，2013年，县人民政府汪县长曾来看望了我父亲，并给老人送来400元慰问金。
       现在，胡代财老人的身体状况尚可，但毕竟年龄太大，行走缓慢，牙缺耳背，更由于在抗战时期的枪伤和毒打留下的后遗症，现在每到下雨天，右大腿以及背部的内伤疼痛难忍，无法治疗。老人面对我们这些陌生的客人，还把外裤解开，给我们观看他当年被鬼子的枪弹留下的伤疤。老人神态安祥，没有抱怨，没有哀叹。在我们告别时，还不忘站起来，给我们举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我们希望党和政府对为民族解放作过贡献的老人更加关爱更加重视，对所有幸存的风烛残年的抗战老人一视同仁，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让胡代财这样的抗战老人的血不会白流，安度一个没有遗憾、享受和平的幸福晚年。对这些高龄的抗战老人的采访，在今天更具有抢救史料的紧迫性，值得后人珍视和努力。

蚂蚁

真不容易啊，98岁了。
胡茂赏 总听到，希望能看到他的故事。

陈林森

蚂蚁 发表于 2015-3-31 21:51
真不容易啊，98岁了。
胡茂赏 总听到，希望能看到他的故事。

如果还有采访的机会，还会继续写的

蚂蚁

陈林森 发表于 2015-3-31 21:53
如果还有采访的机会，还会继续写的

上次到查主任办公室听他讲了你们的此行，发生在星子的抗日战争史 印成书留存，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匡庐文史的杂志的内容也会在 星子网 上展示。

五老高呼

真人真事

陈林森

五老高呼 发表于 2015-3-31 22:06
真人真事

就是想还原历史，希望有网友提出改进的意见

我是男人

老人很精神

wuyu19830110

这是一段不该被遗忘的历史……

飞飞

很认真的看完了，不亚于任何一集抗日剧。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名字、熟悉的故事，经过老师 的笔墨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少府山人

飞飞 发表于 2015-4-1 08:27
很认真的看完了，不亚于任何一集抗日剧。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名字、熟悉的故事，经过老师 的笔墨有着不一样 ...

飞飞这个·建议很好。陈老师《李奇昌传》封笔，可以抽出精力写部以胡茂赏为原型的星子游击队抗战的小说。来源真人真事。昨天下乡采访（我无非作陪“打酱油”），但关于胡茂赏个人形象、被抓细节都很生动。。。。

天时要抓紧，一是切合响应国家今年抗战纪念活动，再是那些经历抗战的老兵年近期颐，再不抢救就晚了。。。。。。。。